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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她没头没脑的七个字,温萸倏忽皱眉。宋瑙拈起一颗糖山楂,咬掉顶层乳白的糖粉,徐缓道:“是个忠义之士,可错便是错,勿论什么苦衷与无奈,有些事他难辞其咎。”温萸转回脸,沉沉望向大红戏台:“你想说什么?”宋瑙又咬下一口,汹涌的酸意充满齿间,她微眯双眼:“你当然尽可以不应我,如今朝局动荡,内外不安,其中还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在,这就不用我多言了。”似是太酸了,她轻轻放下山楂,拍一拍指间糖粉:“所以,往后我夫君若有差池,顾邑之与你,有一算一,我绝不会轻饶了去。鹤唳山那一桩迟早会翻出来,还你父亲一个公道,而顾邑之作为当年县令免不了要担责,我说得没错吧?”听出宋瑙在拿顾邑之威胁她,温萸反倒笑起来,她垂下头,喃喃反问:“你当他会一直藏下去吗?”音量很低,仿佛在回想他的书生模样,轻轻喟叹,“他也一定没这么打算过呀。”她知道,顾邑之总是一板一眼的,管天管地,还管邻里口角纷争。明明是跑两步就喘,爬个山都能摔的文人墨客,却永远不知累似的,放射出父母官的伟大光辉。他这样的人,是不怕死的,不怕拿血肉凡胎去挡世间的大刀冷箭。无须谁去动手,他会去承担他的失职同过错,而这一天,必然不会来得太迟。“但罪罚也有轻重分别。”宋瑙知她的意思,摇头提点:“服徭役是一种,流放发配是另一种,大类中还有细分,是给个痛快,还是钝刀子割肉,能玩的花样可多了去,端看温姑娘如何选。”温萸眉头一紧。宋瑙瞟她一眼,冷声又道:“何况你追随的,也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大善人,她招揽的除去你这样与朝廷权贵有私仇的,多数是各州府的通缉要犯,对不对?”温萸不说话,冷汗自发根滑过后脖颈。她听见宋瑙步步紧逼,带些嘲讽的口吻,笑问她:“温姑娘,敢问他们哪个没背负人命债,与徐斐又有什么差,与他们为伍,时日一长,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台前恰好演到妻儿离散,尖锐的戏腔压过来,却盖不住宋瑙轻悠悠的一句话。她问:“顾邑之的命比这些人,可要金贵不少吧?”温萸静默许久,直到台上一幕唱罢,伶人退向幕后,她忽地笑一笑:“传言到底不可信,王妃同我打听来的,简直判若两人。”她认真地打量宋瑙,“计算筹谋起来,竟不似普通的官家女子。”原先是她想把宋瑙引去鹤唳山,现今倒叫宋瑙抓住这些圈圈绕绕,反将自己一军。宋瑙听她不知褒贬的评价,并不在意:“我过去的确有些胆怯怕事。”抬手轻抚发间的白玉簪,“可这人呀,一旦心有挂念,终归会遇强则强的。”说完,她不急于等温萸回复。戏台渐渐拉开下一折,旦角粉墨登场,一开嗓声音甜润亮堂,宋瑙与台下寥落的几个看客一道,含笑鼓掌。忽然间,温萸举手撩起一侧的乌发,她耳垂根部,有一块黑灰的印记,与叶鄂水的烙痕如出一辙。“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可能她也没有名姓,我们都唤她阿宿。”温萸放下手,如瀑的秀发又盖住耳后,“她几年前来找我,说她有法子帮我复仇。”她摇头:“阿宿神秘得很,我并不大了解她的来路,只知她与曾经抄家问斩的莫恒一家有点瓜葛。有次我们约在莫氏坟茔外见面,恰好是他们忌日,阿宿在那儿烧纸钱。”宋瑙余光瞥去:“她一次也没提过莫氏?”“没有。”温萸直截了当,“她要找我,会留暗号联络,我向来领完活计就走,她性子挺生冷的,不爱向人解释她的意图。”这样听来,宋瑙大致有数,乞巧节温萸接到的活是引徐斐来见她,别的应当不清楚。但宋瑙仍然忍不住问:“她究竟想做什么?”温萸出神须臾:“阿宿说,我们是同样的人,大仇未报,余生难安。”温萸又一摇头:“她没有详细谈过自己,我也从不追问,知道的未必有你们查来的多。”她食指向上一指,“但她的血仇若同莫恒相关,那她的仇家只怕要高过徐斐千万倍。”她往上指,指的是大昭的天,这天下之主。宋瑙有片刻未作声,耳边是婉转如泣的戏词,响彻整间戏园。她眼光轻微游离,移向戏台之外。停顿一会儿,宋瑙收敛心神,又捻起一颗糖山楂:“你对她的认识这么少,她凭空给你画张饼,你就敢跟她走?”“为何不敢?”温萸似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侧过身,她靠近宋瑙,半趴在桌上:“阿宿能说出徐斐许多事,包括鹤唳山这一件,她来问起我父亲的死。”她笑容越大,眼中却越多化不开的苦,“我孑然一人,什么都没有,只这生死一条命,也不值几个钱,这么多年的孤苦都没杀死我,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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