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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等到她跑近前去,花树后的人影,就在夜色中,急忙转身离开了。待她走近花树之时,纤纤小姐的身影,早已隐入了无边暗色中,只一支细长的紫竹箫,被匆匆遗落在花树之下,静默无声。
知春苑前,侍守的傅行成,见只身散步的天子回来了,赶着迎上前去侍奉,却见归来的天子身形微晃,一手捂着头,似是身体很是不适的样子,急忙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紧捂着头的天子,却答非所问,只发泄般地沉声闷吼道:“叫她走!!”
傅行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天子说的是苏师师,他不知发生何事,怔怔地道:“现在是夜里……”
“……明天,明天一早,就叫她离开!!”
傅行成极少见冷静自持的天子,会有这般似将情绪失控的模样,被天子这一声近似野兽的咆吼给吓到了,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声道“是是是”后,小心问道:“陛下,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周嬷嬷把脉看看……”
未待他说完,天子即已撇下众侍,径入室中。
灯火隐约,守在室外的傅行成,听室内半点动静也没有,沉寂得就像一潭死水,心中止不住地担忧。
这两日,天子的一切反常,都是从在浠水之畔,捡到苏师师开始的,明日一早,苏师师走了,天子他,能恢复如初吗?
夜色中,傅行成望着天上一轮淡月,忧思难散,长安城内,没能找着人的慕容瑛,在凉风月色下,被韩煦送回了纪王府中。那幅画着苏师师的画像,径被他携带回府,他在睡前,将之看了又看后,画中之人,竟悄悄入了他的梦中。
确如六表舅所说,真人比画还美,只是身上所穿的,不是画上的妃色裙裳,而是极清素的浅碧色掖庭女婢服。他与她一同坐在廊阶处,抬首目之所及,是被高耸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窄小天地,看着就似一座无形的囚牢,将她与他,皆困在这座金笼之中。
她说,她是自愿进这金笼的,为了一件事,自愿在这笼中,锁度余生。
她望着廊外飘飞的细雨,声轻如烟地叹息,说曾有人要带她同去江南,与她于画船上枕雨而眠,但往事已成妄想,她这一生,再无法离开此地半步,去亲眼看一看那如蓝春水、如黛青山。
皇宫于他来说,进出自如,梦中的他,笑对她道:“我带你去!”
他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我带你离开皇宫,带你一起去江南!”
她神色淡淡地望着他笑,虽口中轻柔地说“好啊”,但他听得出来,她没有相信他的承诺,只是当小孩子在随意言语而已。
梦中的他,一下子急了,敛了笑容,站起身来,无比认真地望着她道:“真的!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她好像被他的认真气势震到了,怔怔看他片刻后,唇际淡如飘烟的笑意,浮融入了剪水双眸中,盈盈如波,“好,我等着。”
他好像,真的做到了,只是,让她等得太晚。
细雨纷飞,被斜风吹掠至他眸中,他闭目睁眼的一瞬,已然长大成人,身在一叶扁舟上,行于一江春水中。
两岸细柳织烟、青山如黛,他好像真的来到了如画江南,可身边却没有她,有的,只是一尊被他抱于怀中的小小瓷坛,他轻抚着冰冷的坛壁,似在抚美人乌发、柔滑玉颊。
醉人的江南春色里,他低着头,同坛中人喃喃轻语,一声又一声。瓷坛虽触手生寒,却也是,他仅能拥有的最后余温。
可没多久,梦境变幻,他连这份最后的冰冷慰藉,也失去了。两手空空,他疯一样地寻找,在一山崖处,望见阿舅薛寂,将此坛击碎,连同其中骨灰,一同扬入了山水之间。
他疯狂地拔剑指向阿舅,吼叫着让阿舅把她还给他,同阿舅说了许多许多的疯话,道他留他性命至今,不过是念着几分旧日亲情而已。他神智欲狂地质问阿舅,为何要在亲手杀了她之后,还要将她在这世上存在的最后痕迹,尽数消抹,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声声地质问着,目眦欲裂,神情愈发癫狂。他听不明白梦中自己的疯言疯语,只是能从阿舅眸中,看到一个疯癫近魔的自己。阿舅静望着这样的他,眸中似有怜悯,在他的剑指下,不闪不避,任他在极度疯癫时,不慎刺伤了他。
染红白衣的鲜血,令他陡然冷静了下来,他望着那鲜红血迹晕染开来,像是想起记忆中类似的场景,慢慢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剑。刺寒的剑摔落地声中,阿舅平静地望着他问:“清醒了吗?”
胸腔中涌溢的痛苦,像是一把利剑,能将人从中寸寸血肉地活活剖割开来,他痛得站立不住,颤着身体,在阿舅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喉咙酸哽涩沉至极,仿佛一张口,就能哽咽出声。
阿舅轻抚着他的头顶,就像在他小时候那样,轻声宽慰他道:“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他抬头看向阿舅,见阿舅微侧首静望着远方的山峦,神色永是那般无悲无喜,再一次,几是轻不可闻地道:“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br>
山风将轻不可闻的低语,吹散在江南的山水中,缥缈梦境,也渐渐随风散去了,慕容瑛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愣愣仰躺榻上许久,回想梦中情形,越是深想,忘得越多,到最后,只记得他和画中女子,于雨廊下聊说江南,以及,刺向阿舅的那一剑了。
因为梦中的那一剑,晨起后的慕容瑛,跑去襄王府见阿舅薛寂时,颇感心虚。
他背着小手,绕着正画画的薛寂,走来走去,时不时悄悄抬头看阿舅一眼,而后,又忙不迭地心虚低头,如此反复许久后,薛寂本人未说什么,他的近侍余墨,按耐不住地笑问他道:“小殿下,是有话想与主子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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