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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第2页）

蚩梦的哭声停了，泪盈于睫，随着她眨眼而怔怔滚落。她想要抬头看一眼尤川，可是他将她紧紧按在他的怀中，她无法抬头，只能听到头顶传来的他平静的声音。

“我那时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中原的入侵愈发频繁，而我们的族人再也禁不起战争的摧残了，我想要主动出击让他们看到我们娆疆的力量，我想只有他们怕了，他们才不敢再入侵娆疆，族人们才能真正过上和平的生活，为此我不止一次地找过虺王表明过我想要带兵攻打那些在我们边防蠢蠢欲动的中原人，可是虺王说他不愿娆疆再起战火，我求了他七次，他都拒绝了我。在我几乎要绝望之际，是蚩笠告诉我，虺王性格懦弱，再这样下去，我们娆疆恐有灭顶之灾，他看不惯虺王的态度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虺王毒公二分天下，只要虺王主和，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地带领娆疆骁勇善战的男儿们作战……那时他问我，你想要守护的究竟是娆疆还是这懦弱无能的王……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挣扎过，犹豫过，在你来找我说你今年生辰就要到了笑着问我今年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之时，我真的一度动摇过，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难过，可是……在你生日三日以前，我接到了前线线报，娆东又乱了，他们又来了，那些比你还小的孩子们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再也没了活下去的机会了……我知道我这样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可是，蚩梦，我真的做不到再这样沉默以待了。我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再看到我们的族人因为虺王的不作为而无辜丧命，所以我选择了蚩笠。”

蚩梦的双手抓着尤川后腰的衣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大脑也因为先前大哭而有些发蒙，伴随着尤川那样平静却沉痛深藏言语，恍惚间她竟想起了当初他们破庙相逢。

那时她被一个奇怪的男人下了尸毒，他来救她，她其实已经等了他好久好久了，在阔别了大半年再次看到他时，她也曾升起过小小的窃喜和期待，可是短暂对话后她便明白了他并没有转圜心意，他只是因为过往情谊而救她但依旧选择跟随毒王八。

那时候他说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似乎也曾经试图解释过，可是她用笛子戳他胸口，一厢情愿地认为出了事他不站在自己身边就是叛徒，他们一起走过的岁月中他对她没有条件的爱护让她对他形成了‘理所应当’的占有欲，他说什么不重要，他有什么理由不重要，他好像只能是她的附庸，只要是她的选择，他必须没有条件地遵从并且始终跟在她的身边。

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理所应当’。

她的那些‘理所应当’不过是因为他愿意。

所以即使当初的她还没意识到这点，可是破庙重逢面对他时，她也一点都不慌。

因为即便是那时她也仍能笃定不管他是不是受毒王八派遣来抓她甚至杀她的，他都绝对不会伤她更舍不得把她带回去给毒王八。

其实现在仔细回忆起来，那时他的言辞间已经显露了他和她老爸观念上严重的分歧，可是当时的她满心只有他说她老爸懦弱的那些刺耳的言语，她习以为常地选择忽略了他的想法而毫不犹豫地去维护着她的老爸。

万毒窟毒障遍布，且位偏娆中，乃除隐世不出的十二峒外当之无愧的娆疆千寨之首，无论娆疆战火如何飘摇，只要娆疆一日未灭，万毒窟都不可能受到战火侵袭。

在这样的情况下曾经一人之下高高在上的圣女又怎么看得到边陲的人间疾苦。

无忧无虑的圣女只能看到她仁慈的父亲统治下和睦安康的一切，所以她能理解父亲不愿再起兵乱的一片仁心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少年总是想要兴兵作战。

直到那圣女从云端跌落尘埃了，她一人在娆地与中原的边界颠沛流离，她才终于看到了他曾看得满心愤怒悲痛绝望的人间地狱。

蚩梦的眼眶滚烫一片，她的喉咙炙热疼痛着几乎要烧灼起来。

“在我答应助蚩笠起兵前我曾问过他囚了虺王后他会如何对待虺王，蚩笠告诉我他与虺王一母同胞乃是亲兄弟，难不成他还会残害血亲吗？我又问他会怎么待你，他说你永远是娆疆圣女，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听他信誓旦旦，便真的信了他。囚了虺王后，蚩笠最初也确实只是软禁了他，我查探过多次，虺王用度不缺，除了自由被限之外，并未受到任何亏待。后来我发现虺王派人将你送往中原的路途中，竟有人在追杀你，我问他那些追杀你的人是怎么回事，他说他确实派了人去追你，但他只是想要把你带回来，你是娆疆圣女怎能让你一人流落在外，那些想杀你的人不是他的人，我当时虽未完全相信，但想着我放你离开时他未曾阻拦，追杀之人中也确实不见他身边的人，我便信了七八分。

你在中原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直知道你在哪，但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所以我只敢远远地看着你，确定你没事，保证你的平安，直到你后来因为和李星云在一起而牵涉到了一些事情中时，我才敢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本想着，等一切都结束了，我用余生向你赔罪……”

蚩梦视线被漫起的水雾模糊了。

她想起当时他们坐在破庙里相顾无言时，他确实曾经试探着问她‘听人说你和李星云在一起。’

而那时她的回答是什么呢？

‘要你管，你现在是我的敌人，小锅锅是我的男人……’

在他错愕的问她他们难道已经成亲了之时，她无比自然脱口而出就是她是那个男人的小。

蚩梦年幼时便缺少女性长辈教导，最懵懂的年龄又遭逢巨变一个人孤身流落异乡。

便是那一夫一妻白首不离的娆疆婚俗她都还没弄明白。

中原那三妻四妾涉及无数利益尊卑的弯弯绕绕她又如何弄清。

在她对此事为数不多的认知中，她只模模糊糊的知晓中原有两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一为大一为小的规则，而这规则背后意味着什么，连成亲都还没搞明白的单纯少女，又怎会明白予人做小是何等的屈辱。

“可是来了中原没过多久他就改了主意，他下了毒公令，要我杀你，他要取你的头颅做法器。我无法拒绝……而且……他不止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我，还交给了其他人。”

蚩梦没想到还有这一段，在尤川说到毒公居然曾经想要她的脑袋做什么鬼法器的时候，她万分后怕地捂着自己还好好的在脖子上的小脑袋，但在意识到尤川所说这是毒王八下达给他的命令后，蚩梦倏然就明白了尤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被毒王八断了手臂。

“你不愿意！所以他砍断了你的手臂！！！”

尤川沉默了。

“该死的毒王八！！”

蚩梦骂着骂着眼泪就下来了。

尤川按着她后脑的手松了，他的掌心轻轻抚摸过她柔软丝滑的长发，落在她的背上，缓慢地有节奏地轻拍着。

他在安抚着她愤怒悲痛的情绪。

蚩梦知道。

可是他右手掌心越是温暖宽厚，愈发衬托得他横亘在她腰间的木质义肢冰凉，蚩梦的心一阵一阵紧缩着愈发的痛，那痛楚伴随着暴涨的酸意，几乎要满溢而出。

“……是因为我不再似最开始那样听他的话了，或许还有因为他想要用我的手臂做些什么，所以他才会这样做……我本意只愿娆疆安宁，可是来到中原后，他的野心愈发明显，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暗示过我他想要入侵中原，逐鹿九州。当局者迷，我当时明明已经察觉到了蚩笠想守护的或许从来不是娆疆，可他……养了我十八年，在我看清他的真面目前，我一直敬他如生父，我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那个在我印象中只是性格冷漠极度严厉的男人，骨子里其实对娆疆的生命从未有过一丝的爱护怜悯。他夺了我的权，将我软禁了一个月，我本可以反抗，可是因为内心迷茫，所以我顺从他的安排，想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来理清思绪。

我每天都在想当初我选择了帮助蚩笠软禁虺王是对是错，而他之前一直告诉我的以战止战是否从来只是个谎言？蚩笠告诉我要将战火阻隔在娆疆之外不再让娆疆的兄弟姐妹因为战争再流一滴血的话言犹在耳，可是在我冷静了下来后，我也想起了当初我七次去找虺王试图起兵与中原作战时他劝我的话。虺王说‘正面作战固然可以一时震慑他们，可是万毒窟如今可战的儿郎已经不多了，年轻人一腔热血无所畏惧便是黄土埋骨也甘愿，可是被留下的妻儿父母又该如何？’，我终于想起来当时的虺王虽然不同意起兵，可他一直在研究虫法，他是想要依靠娆疆蛊虫和地理天堑的优势以最小的代价将那些入侵的外敌拦在我们的边境之外的。他们二人所说的话日日夜夜在我耳边徘徊，我对当初的选择愈发感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