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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情（第2页）

正午时，日光才从层层翳云中逃出来，把昨天暴雨携带来的水汽轰走。她望着宽阔的宫道，几个女官走了过去，盛淮安的身影跟着影影绰绰出现。她比寻常女子高，走路的时候束起的长发在后边一甩一甩的，很容易认。冬青引着盛淮安进了内室，沈知念道：“淮安，来用午膳。”

盛淮安暂时抛却了重重疑虑，走过去捻起果盘里的提子，笑道：“你在等我？早知道我就走快一点了，我怎么舍得让你饿肚子？”

“是和上京以燕王世子为首的那一群人混多了吗？这么油腔滑调？”沈知念轻笑。

盛淮安总有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和燕王世子那群小辈混的时候，也跟着吊儿郎当；当一军主帅的时候，又能杀伐果断；和沈知念这样温柔的人讲话时，也变得温和起来。更重要的原因是，沈知念笑起来像是恬淡的水，好像也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她随意讲些趣事，和沈知念一同用了午膳。

在宫女进来收拾桌子的时候，盛淮安看到了放在她身侧摆放花木的高脚柜放着本书，盛淮安随手拿了下来，是《春秋》。盛淮安问她：“你怎么看起这种书了？”

她有个“不治之症”，就是一看到大儒们编写的繁缛文书，密密麻麻的引经据典和说教就头疼，唯一能看得进去的只有兵书和市井编传的话本，她翻开书，见前边将近一半已经有了来回翻动过的痕迹，自叹不如。

沈知念抿嘴笑道：“我无聊，就随便看看了。”她虽然旧时和盛淮安在马场上疯跑过，但是学堂女先生教的还是那点女训什么的。久之处于深宫，她也无聊，不止这一本，状元的策论，大周的政要，她能翻到的都看了点，虽然还是一知半解，但也学到了些新的东西。

“你之前问我沈元正的消息，我倒是去查了点。”沈知念把书放到膝上，轻声道，“叔叔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不记事的年纪，没想到他也在大周朝廷当过官。”

盛淮安不语，示意她继续说。

沈知念道：“不仅当过官，还是那一年的新科状元，下一个就是萧相。”

大周三年一试，凡是有文采者，最次也能够捡个小官当当，沈元正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在听李承渊叙述的时候，以为和他这样痴傻疯癫装的有九分像的人把酒言欢的，多半也得是个奇人。以为是闲云野鹤，不曾想还考过功名入过仕。

沈知念发现这个消息，也是偶然。她翻阅旧书的时候，偶见一篇策论，写的就是他的名字，追本溯源，才发现他是前朝兴和六年科举的状元郎。

如果说同朝为官，那么箫弦称沈长序为“旧友之子”没有问题。只是人家的妻子在常州一边艰难糊口，一边寻找十几年没有消息的儿子却不闻不问，这究竟是“旧友”还是“宿仇”？

“叔叔和父亲，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沈知念摸过书籍的折角，道。

沈元善像是个粗莽的武夫，崇尚“读书无用论”，等文人唇枪舌剑过完招之后，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拳头有多大，最后还是得咽下满腹的不平听他这个“肚子里没几两墨水”之人的话。他叫沈知念少念诗绣花，要么就拿绣花针当暗器，说书读得多，脸皮会薄，就会被欺负。

因为是她叔叔的文章，沈知念钻研的较细。沈元正的策问虽然也有一半也是拍马屁的话，但新意也有，讲的是大周三省六部又九寺五监，人员应当精简以避冗官，任人唯贤不论出身，不论男女。

沈知念接着道：“他应该是个很有文采的人。不过这点旧事，应该没有什么用处。”

盛淮安一时也没有头绪，默默记下后和沈知念闲谈些别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她道完别后起身离开，沈知念叫冬青送她出去。

跨下凤仪宫宫阶绕左行，一只手突然抓着盛淮安的衣摆。一个女人拨开牡丹丛，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惶恐对盛淮安道：“我的儿子呢？”

跟在后面的冬青“啊”了声，忙上前把她拉开。

这是个大约三四十来岁的女人，眼角有细纹，妆粉全部卡在一道道不深，但密集的沟壑皱纹里，显得老态。她嘴唇上涂着红艳艳的胭脂，糊开来像刚吃完小孩。身上又穿着像十几岁少女才穿的烟绿色衣裳，披帛上绣着春燕。

后边的女官匆忙过来，拉着这形貌奇怪的女人，无奈道：“娘娘啊，你就别调皮了。”

娘娘？盛淮景后宫还有这号人物？他品味如此独特吗？盛淮安忍不住出声问道：“她是？”

“此位娘娘是前朝的王太妃，她……”女官扯着要继续往前蹦的女人，指了指脑袋，“这边有点问题，一时间没有看住，冲撞了长公主，莫要怪罪。”

又是个疯子。

盛淮安觉得最近她分外招疯子一点，在李承渊过后，她看“疯子”都要多看几眼，看是真痴还是假疯。王太妃揪了一大朵粉牡丹，又比划着带在头上，眨巴着眼睛问盛淮安：“这样出去好看吗？”

女官忙把她的手抓住，道：“祖宗，这是陛下种给萧贵妃的，你摘什么摘！”

盛淮安问：“你刚才问我，你儿子呢？你儿子又是谁？”

也许盛家特产痴情帝王，先皇后又心狠手辣，后宫除了盛淮景，还有因为意外产生的盛淮安兄妹，再也没有别的皇嗣，这个王太妃，怎么又问起“儿子”呢？

王太妃盯着盛淮安看了好一会，目光流连过她高束的头发，长眉，似乎看到了什么旧人，也不回答，把花一丢，“呀”了一声，翘着兰花指跑走。女官朝盛淮安福身告辞，连忙去追。

这是真疯。

冬青道：“殿下有所不知，王太妃还有一段宫闱秘闻。”

冬青善打听，各种流言消息都是她先听到。盛淮安感兴趣道：“讲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