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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语迟四（第1页）

她也来不及思索，脸上绯红，立即转身，就要蹑手蹑脚地开门。她的手碰到铜把手，忽然听见身后一丝低沉的□□。微腾的水声渐渐止住了，他在浓稠的湿热中徐徐吐出一口气，沉声命令道：“再添些热水来。”

银瓶正不知所措，一扭头，偏偏瞧见脚边的屏风下立着一只红漆木桶。

桶里浮着舀水的长柄木瓢，柄的顶端被雕成了鹅头，又或者是鸳鸯，反正是一种有眼睛的鸟，它在蒸腾的热气里与她呆呆对望着。

她可要送水过去？

她才进门儿，就这样与他坦诚相见……她总有一股子没用的羞赧与矜持，把方才那赏心悦目的画面略微想了想，越发红了脸。她出神的工夫，屏风后又传来一声吩咐。

“罢了，你把皂袍递过来。”

这声音比不得方才低哑，却多了些不耐烦。银瓶如今是童养媳的心态，事事留心，步步仔细，生怕惹大人生气，因此也不敢再犹豫，连忙四下里寻找，见不远处的熏笼上搭了一件玄色棉袍，忙走过去抱了起来，又小心翼翼挨到了浴盆旁。

裴容廷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近了，也不睁眼，只伸出了一只手。

男人修长的手臂，水光潋滟。

银瓶忙双手将棉袍递上去，她方才脑子一片混乱，也没细想他要做什么，这会儿立在跟前，正犹豫着是偷偷溜出去，还是大大方方给他磕个头见礼，却忽然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裴容廷竟从浴盆中站了起来。

一池的水波破碎了，像银珠子似的从他挺拔如玉山的身体上滚落，滑过肌肉分明的窄腰，一寸一寸，光亮闪闪，可银瓶从没想象过美男子出浴的画面，也不曾设想会是这样有冲击力的模样——

她也不知是惊是怕，抑制不住地低叫了一声，登时转过了身，就要逃开。谁知她慌不择路，一脚便踢倒了一只小银吊子。“咣啷啷”一声，银瓶随着小吊子一起跌在地上，溅了满地深褐汁子，苦药气四溢。

裴容廷自然也被惊扰。

他只当是哪个毛手毛脚的小厮，并未太在意，轻轻蹙着眉头，依旧披上玄袍，将头顶的发带解开，散下乌浓的长发，方才睁开潋滟的眼，他往下看了一眼，却随即怔住了。

银瓶颤巍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口气噎在心头，连忙打个滚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慌乱道：“大人，大人……奴……奴不是有意的，奴——”

薄薄的一层棉袍，不过将将蔽体，裴大人便又恢复了往日清俊的孤松独立。这状况于他也实在是意料之外，不过宦海沉浮里出来的人，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他也只是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眯了眯眼，很快舒展了眉目。

“唔？”他弯了弯唇角，走到银瓶跟前，俯下身抬起她的下颌，“你瞧我抓着了什么。小家伙，你的胆子倒大，你可知按照军令，擅闯将帅营帐是何等罪过？”

轻轻的言语，在这混沌的热气与药气间，像一阵寒风，让银瓶打了个寒战。

这时，偏门外脚步声渐近，银瓶还没反应过来，裴容廷已经直起了身，提高声音道：“是谁？”

“禀大人，是属下。”

不是方才那个小厮，也不像是小武官。裴容廷问了一句怎么了，那人便道：“从前老太爷门下学生，如今的青州白司马听闻大人途经于此下榻，特意来与大人相见，白司马托属下来讨大人的示下，今日晚间可否有空闲，白司马想设宴给大人接风。”

“罢了。”裴容廷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先叫一个丫鬟取一身姑娘的新衣裳来，你也别走，待会儿再回我的话。”

那名属下顿了一下，忙应了，自退了下去。

裴容廷又看向银瓶，见她悄无声息地往后挪了挪，跪在地上，瑟缩成更小的一团。

她背后就是绚烂的屏风，暗沉沉的泥金，在这同样昏暗的屋子里，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黄昏。绣锦的花开满了一个角落，魏紫牡丹，赤红芍药，银瓶惨兮兮的小鹅子脸儿融进花丛，像那白芙蓉，缀上两滴水珠子，是花上的朝露。

她哭了，眼泪无声无息往下滚。

裴容廷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他收起玩笑模样，把手伸到她跟前。

谁知银瓶怯怯的，不敢去碰，反垂下了头，低声道：“大人，奴知错了，求大人责罚。”她顿了一下，用更细小的声音道，“大人若用藤条子，奴求大人别打手臂和颈子，那印子不好消，还是打身上，别人看不着…”

一语未了，裴容廷呵断了她：“你胡说什么！”

他拧了眉头，难得起急一回，瞧了眼伶仃的银瓶，也不管她的惶恐，俯身一拽一托，直将她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抬起了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银瓶慌忙道：“大人，大人……”

“以后你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他知道她并非信口胡说，那些都是她从前经历过的日子，他心里泛疼，说话也没好气儿。他见银瓶一动不敢动，眼圈儿越发红了，方知自己太严厉了些。他轻轻擦掉一点儿她脸上的泪渍，方温和了语气，浅浅微笑道：“你别哭了。你打扮得这么俏皮，叫我好好瞧瞧。”

银瓶不明所以，也不敢再哭，忙把脸抹了抹，乖乖由着他观览自己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