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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第1页）

周文王元年九月初六。

昨夜下过大雨，今日又是个大好的晴天。天空一整日都澄澈透蓝，宛若湖面。

直到此时，斜日渐向西坠，过路的流云被这团火球染上橙红，鲜艳而惨烈。铺满了大半边的天，似在告示着一场绚丽的颓败。

鸱鹰展翅自上飞过，轻易扑掠住在其下方悠游的瓦雀。

优胜劣汰，本该如此。

姜国大军擂鼓阵阵，黑压压的兵甲轻而易举踏进洛邑，这里连守城的人都不剩了。战车辚辚从驰道驶入王城，所行之处尘土滚滚扬至半空，风吹不散，呛人的灰尘里掺杂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都城深处，鹿台上昭显周王室强大与富庶的琼宇朱殿，雕檐碧瓦已不复往日生机，在残阳映照下似摇摇欲塌，凋敝的奇花异草也只余孱弱的喘息。

缪妲躺在这些花草之上，睁着一双美眸。胸口鲜红渗透青色的直裾织纹锦衣，剧烈的疼痛使她的感官变得无比清晰，好似回光返照一般。

她看见摘星殿飞檐上琉璃瓦雕成的脊兽在垂首睨她，像一场庄严的审判。她听见鹿台上被肆意毁坏的巍峨宫墙在低泣哀鸣，声声在她胸口震颤。

一抹泪意自缪妲心中涌起。

就这样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宫中寺人，侍女四处逃窜，有人不防被缪妲的身体绊倒，袖中盗来的金银财物掉出大半。那寺人踉踉跄跄爬起来，趁着旁人没注意将其重新拢入袖中。毫不顾忌脚边有一个死人——尸体如今再常见不过。

那寺人见缪妲的衣着华贵，欲在她身上摸找些有用的东西。然随着目光往上，寺人麻木的表情转为震惊，喉中发出一声悲号：“祝史！”

自古以来，无论王室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都十分重视卜卦这个事项。凡遇大事要事，必先请卦者卜筮询问天意，而后决定施行与否。

周国对此事看重尤甚，专设祝史执掌占卜祭祀，据传每一任祝史都是应天命而生，象征天谕的使者。卦者会卜出下一任祝史的生辰八字，早早寻到合适的人，在其五岁时带入王宫。甄选后留下一位天选之子，由在任祝史亲自教养，待其年满十四岁便可接任。

因上任祝史早逝，缪妲在十二岁时便接任祝史，她是王宫里璀丽的明珠，亦是此地弱小之人的定心符。祝史若在，必定会倾力阻止敌军无谓的杀伐，保住他们一条命。

而此时——

一把短匕没入缪妲的心口之上，那处晕开的血已变成暗红。寺人跪在她身侧，盯着平日自己不敢直视的美目，难以置信般又唤了一声祝史。

*

“昔日的九鼎之尊又如何？子孙还不是水边亡魂。这洛邑，早该换主人了！”

一高大魁梧的男子披甲执锐，跨坐于战马之上，历经连日的苦战也不见其神色疲惫，言语中尽显豪情。说罢，孙昊看向身旁策马同行的牧黎。

大军中各个都喜笑颜开，今日一统，这位脸上却不见多少笑意，旁人或道子陵君是稳重自持，孙昊却知另有隐情。

此莫关重要之一役他领着六万兵马与如今的周天子姬玉战了两月有余，最后对方领两万兵急退入东藏山，东藏山跨岐野与镐野，山体高大，占地数十万井田，地势复杂难攻，易中埋伏。孙昊带兵马围在山脚待其粮草耗尽。此次若能将其擒住，则周室将不复存在。

牧黎曾提醒过他不可畏手畏脚，擒王需从速，不然后患多矣。然他当时略略得意忘形，道不愿徒增伤亡。

更重要的一点他未曾言明，姬玉此人诡计多端，若他领兵中伏，虽不至于输了这场仗，却会给自己即将成就的霸业留下一个污点。倒不如拖着，还能留下一个爱惜兵士的美名。

不料姬玉麾下一骁勇悍将叔异领援兵从后方的汜水破开了一道口子欲救走姬玉，姬玉此次若逃走便又有好长一阵喘息之机，他的霸业恐又能拖上一年半载。

叔异带人上了山，汜水留下一道口子由强兵看守。不见了一日的牧黎带了个人回来，是孙昊帐下一将军李尔的妹妹。李尔的父母原是周朝中的卿大夫，因得罪王室在友人引荐下来到姜国做官。

据说他们离开洛邑时情况危急，李尔的母亲当天生产，诞下一对双胞胎，只带了这个妹妹回姜国，剩下那个的去向不得而知。

此事是他家秘辛，不知为何被牧黎所知晓。那李尔的妹妹来邻邑访友半道被贼子掳走，正好在这附近被牧黎特意去救了回来。

战事正吃紧时牧黎在营地陪女人，不少人都有异议，其中李尔声音最大，在帐外愤愤喊道要牧黎将其妹送走。

可怜他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却为了这个刚认识不到一日的英俊男子跟他顶嘴。

孙昊制止了这些人，他相信牧黎已经有了主意。牧黎是他身边最年轻的僚属，有着异于同辈的沉稳从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果然，牧黎从帐中出来后就说明了他的计划。

李仪稍后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副形容，眉目上做的修整及刻意做出的神情，同那个受惊后的娇弱小姐已大有不同，牧黎自己也换成了小将装扮。

孙昊立刻会意，牧黎曾暗伏在周国的祝史身边当过两年近身卫尉。那位祝史颇受周室新君姬玉的宠信，据闻两人少年起便一路互相扶持，情谊深重。

二人趁夜上山，在叔异之前找到了姬玉，姬玉在山上已久，一时见到破敌而来的祝史果然深信不疑，牧黎领着姬玉残军到了姜军埋伏的地方，将其困住，姬玉知晓中计为时已晚，横剑于颈道：“叔异乃良将，吾愿自刎，盼你留他一命。”

姬玉自刎后一切便成定局，隔日，众人商议入洛邑后的事宜安排，该杀的杀，该收的收。姜国这些年攻占过不少城邑，将军们这事做起来得心应手，牧黎从不插手这些，这次难得问了句奴隶如何处置。

议完事后牧黎仍未离开，客舍内只余他与孙昊二人，是君臣，亦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