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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金兰契友之情,今有见义勇为之举。严微为友一怒杀人之冲动,看似鲁莽残忍,实则有情有义。与其说是恶劣之社会案件,不如看作真情之传奇佳话。但盼法庭人士念及社会功德教化之功用,从轻宣判,以飨公众之镜鉴。”
一个身着黑衣劲装、身材婀娜的女子,正捧着一本《良友》杂志,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着。读完了,她轻轻一笑道:“这文章写得不错。”一笑倒似乎笑出万种风情。她把杂志扔到一边,转身捧起眼前人的脸:“这么好的文章,是不是你那位大作家好朋友许幼怡的杰作啊?”
眼前那人正是严微——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她倒是想动,但那女人早已将她的双手双脚牢牢地绑在椅子上。那只受伤的手也不例外,连着厚厚的石膏,姿势不对,很疼。果然那女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心狠手辣。
女人见严微紧闭双唇不答话,又问:“怎么,我的出现,是不是让你很吃惊?”
严微终于开口:“我以为你死了。”
女人皱起眉头,语气像是嗔怪:“真是的,你说话怎么还像以前一样,一开口就让人想打你。”
她刚说完这句,手便伸向椅子旁边的一个开关,像是很随意地拨弄了一下。
严微只觉得一阵电流猛然冲击过来,瞬间遍布全身。这种程度的痛感很久都没有来过了,让她一下子有点不适应,一时间眉头紧皱,咬紧牙关,但还是从喉咙里泄露出一丝痛苦的呜咽。
“严微,你变了。”女人故作一脸惊讶,随后又失望地啧了啧,“你变软弱了,以前的你可是连表情都不会变一下呢。”
恶毒的女人,她倒没变。严微喘着气,拼命忍住疼痛。“陈露……”她终于叫出了那女人的名字,“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陈露叹了口气,“我就是来找我亲爱的战友啊。”她拍了拍严微的头,但后者只觉得一阵寒意。但陈露似乎没察觉她的反感,继续着撒娇的语气:“你知不知道,组织很关心你,你消失了快三年,也不来个信,太没人情味了。”
“我早就不是你的战友了。”严微冷冷道。三年前……自从她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相,她就与眼前这个女人不再有任何情谊了。她也不可能再与那个导致一切发生的组织存有任何联系,于是只好逃离。
然而白玫瑰出现的时候,严微知道过去的幽灵又在缠绕她了。不,这一次不是幽灵,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敌人和威胁。一朵白玫瑰,意味着一次杀人的订单。前两朵的名单,她思虑很久,终究还是去做了,因为她需要钱,也保留着一丝侥幸,以为只要满足了要求,组织就可以放过她们。那两个要死的人她调查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是贪官污吏,一个是帮派仇杀,杀了也就杀了。但是第三个人,她已经端着那支w98瞄准了,但是又退却了,因为那个人的履历纯洁无瑕,无论如何都没有必死的理由。那天晚上她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错过了最后一次刺杀的良机,而是收起长|枪,转身去了九爷的住所。倘若她那时知道陈露没死,并且又是她代表组织来追捕她,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决策——至少应该再想得周全些。陈露和那些普通的组织成员不一样。也许没有人比严微更清楚她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陈露再次按下开关,这次毫不掩饰自己的刻意。
“我真是不明白了。”陈露冷笑,“那个许幼怡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让你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跟她没关系。”有那么一瞬间严微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身体的疼痛仿佛是另一个空间的事情,她知道这是电击的副作用。但还是努力挣扎着,想要保持最后一分冷静。
显然陈露对这句苍白的解释与开脱嗤之以鼻,她在狭小的房间里踱着步,语气逐渐急躁起来:“哼,你越维护她,便越证明心中有鬼。那个许幼怡,许小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像养在室内的花儿,她从未经历你我共同经过的风浪,又怎会懂得我们这样的人?你跟她在一起,除了家长里短就是日常琐碎,有什么意思?她到底使了什么法术,让你居然也能安于这种普通人的生活?”
这话听得严微忍不住想笑出来,但是太痛了,连笑的力气都没有。许幼怡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她每天都要化妆早晚各洗一次澡,不知道在沙漠里一个月没有水身上会变得多臭;她连举起手枪的时候手都会抖,不知道狙击步|枪顶在锁骨上的时候有多大的后坐力,可以让初学者一连几个月都肩膀青肿;她出门必坐车,不愿多走一步路,不知道长途跋涉行军时作战靴会对脚造成什么伤害,哪里会磨破,哪里又会起水泡,穿多厚的袜子都没用;她自然也不知道人的动脉割开时血可以喷溅得有多高,不知道炮弹在身边炸开时会间歇性耳聋,不知道只需要一天时间,战场上那些破裂的尸体就会腐烂到足以传播瘟疫的程度。她许幼怡什么都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知道这些,很有意义吗?明明是不知道这些的普通人更幸福,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家长里短日常琐碎最珍贵。而陈露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电流的强度加大了。陈露的表情越来越气急败坏,也许是看出来她无声的嘲弄。
一阵疼痛过去,严微得以喘息片刻。她看着陈露,又想起三年前她逃离组织的原因。“你害死了小红。你不会懂。”她慢慢地说,看着陈露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原来如此,原来你耿耿于怀的还是小红。”陈露咬牙切齿,“你真是有病,总是对这些弱者心存同情。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弱者是没有资格生存的,她小红是被自己的脆弱害死的,你就算再护着她,她也活不到最后!”
简直荒谬。严微看着陈露张牙舞爪的叫嚷,声音已经在持续不断的疼痛中渐渐消散了。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又浮现出了许许多多个人影。如果当年她早一点识穿陈露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小红就不会死?如果最后一次战斗的时候,她没有犹豫,阿成是不是也不会死?也许是对阿成的愧疚,阻止她对姜斌扣下扳机,毕竟那两个男人拥有几乎完全相同的脸。但是红妹,至少她为红妹报了仇……不过,那也是遇到许幼怡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了。
在恍惚的意识中,严微想起在南斯拉夫的一次战役,她和陈露都受了很重的伤,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才渐渐复原。她还记得那个时候陷入长久的昏迷,迷迷糊糊地听见医生用塞尔维亚语的吐槽,说她们两个人身体机能都是一级棒,但求生意志却很微弱。换言之,就是根本无所谓能不能活着。是啊,那个时候是真的无所谓,每一天都在战场上,不知道下一刻子弹是不是就击中了自己,活一日赚一日,过一天是一天。拼杀、克敌、受伤、恢复,完成任务拿到酬金以后就去花,疯狂地补偿式地花,反正也不知道第二天是不是就没命用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一定要活着的必要吗?
但是此刻不一样了。此刻的疼痛不再是对死亡麻木的注脚,而是无法继续生活的恐惧。意志的坚韧不再是对身体痛苦的麻木,而是对生存下去的渴望。她严微确实变了,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为什么?因为有了无法舍弃的人。是软肋,也是盔甲。是难免脆弱的来源,也是坚持下去的勇气。
严微仿佛看见许幼怡的笑脸就在眼前,她笑得是那么开心,笑得两只眼睛眯了起来,弯弯的像是月牙,笑得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好像在说,严微微,小微微,快回来做红烧肉给我吃呀。严微伸手去摸那柔软的脸,但触了个空,像是徒劳地想要抓住一团模糊的雾气。
“哗啦”,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严微清醒过来,许幼怡的脸也消失了。
“严微啊。”陈露又变了脸,恢复了那种慵懒的假笑,用手绢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水。“只要你回来,继续为组织效力,以前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可以不再追究。”
她的声音既迷幻又残酷。严微只感觉浑身发软,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她还是拼命调动起身体最后的能量,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陈露的脸色变了,恨恨道:“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说服你。”
痛苦,痛苦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像是一脚踩空,跌落无边的黑暗。坠落,坠落,不知何处是尽头,不知何时是结束。
在最后的意识消失之前,严微心想,如果一定要有人坠入深渊,那就还是我自己吧。我一个人就够了。毕竟她对这真正的黑暗,再熟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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