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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明寺在山顶,香火鼎盛,春日里山下多了许多踏春的游客。许多官员喜欢带着家眷出来游玩,休沐日无烦忧,真是一家欢乐的好日子。 山下许多官员马车,卫府的马车停下后,也有数人站起来观望,昨日卫国侯被消爵,多半不会在此时出来玩耍,他们就好奇是不是太傅。 太傅嫁人后,住在新购置的府宅,君府也不曾回去过。卫侍郎在靖王府摔后,就告假多日,没有露过面,据说伤得不轻,众人感慨她身体不好时,少年从车中走下来,浅色袍服在阳光下泛着熠熠光辉,一双长睫密而黑。 见她向车内伸手,手背白皙,不少女子看了也自叹不如,朱砂映着白肤,添了几分昳色彩,靓丽而不妩媚,侧颜下高挺的鼻梁尤其生得好看,唇角弧度更是精致。 病愈后的卫侍郎让许多人看迷了眼睛,她并非是冷酷不羁,面容柔和下来,更容易让寻常女子生起爱慕之心。 因着天色晴朗的缘故,山道上很多人,或结伴而行,或孑然一人,都是满脸喜色,比起长安城街坊也显得热闹,且更有山中意趣。 卫长宁扶着君琂下车,仰首望去,山中景致葱郁,晨间薄雾散去,清新的气息令人迷离向往。卫长宁多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左右看一眼,与当年并无多大区别。 君琂也想起多年前代王带她来此游玩的情景,当时她是一心游玩,并不知代王的筹谋,几日游玩,长安城内就已换主,下山后皇帝令她担任相位,代王送来和离书。 所有的事情一气呵成,没有给她半点思考的余地,再次拜相、和离,代王身死,都是一月之内的事情,快得犹如苍穹里的闪电。 今日不是来游玩,君琂脚步快了些,至山顶时,午时都过了。西明寺宏大巍峨,山寺门口,主持已久候多时,他见到卫长宁,眉眼一凛,再看朱砂时,神色也显得释然。 午时过后,香客少了许多,主持冲着君琂双手合一,行礼后,方道:“太傅,多年不见,依旧青春。” 君琂喟然,道:“主持,我今日而来不为往事,锦囊多日前送来,您可算出?” 主持引着两人往寺里走,小道清幽,青石板被打扫得很干净,上过香后,君琂让卫长宁去后山走走,若是累了去禅房休息。 这里香客也有许多,在此休息的都是宦官家眷,卫长宁不觉得累,但先生有意躲避她,就证明些许事情不让她知晓,就不好跟着过去,自己一人去寺中走走。 多年前,她来过,也就识得这里的路,不需人引路,自己随意走动。寺庙百年,树木也是如此,她走到一树下,树宽需要几人牵手才能抱得过来,正欲在这里歇脚。 遥远走过来一妇人,身穿墨绿色绣着秋菊的褙子,一走一动,发髻上的明珠对簪在眼光下闪闪发光,瞧着貌美又和善。 卫长宁如今是朝臣,不好装作视而不见,主动上前行礼,“清阳长公主。” 清阳长公主午睡方醒,出来走走,走了数步,见到美貌少年郎,与代王相似,一看就知是太傅再嫁的夫婿卫长庚,她笑说:“卫侍郎,怎地一人来此?太傅没有同来?” “太傅与主持讲禅,下官觉得无趣,就出来走走。”卫长宁垂眸,没有多看长公主,反去看着一旁高耸入云的梧桐,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清阳见到少年青涩的模样,一袭宽袍更显单薄,这般的身材委实差了些,蓦地想起两人成婚多日,随口笑道:“卫侍郎莫不是来西明寺求子,听说这里的送子菩萨很灵验的,人人都想过来求一求。” 卫长宁怔了怔,脸颊随即就红了,没来得及说话,清阳就继续说道:“不过求天也不一定有用的。”她就是求天的,用处不大,儿媳至今无所出,儿子又不愿纳妾,真是愁死她了。 说完上下打量一眼卫长宁弱不禁风的身板,前些日子听说卫侍郎摔了一跤就请假数日,她也特地去送了礼品。 眼神透着古怪,卫长宁被她的目光看得脸上发燥,匆匆行礼就想离开。清阳唤住她,好心道:“卫侍郎,也不必这么急,你这样估计要先养好身体。” 越说越令卫长宁待不下去,她忙作揖,大步离开。清阳今日是来为儿媳来求子,只当是卫侍郎也是这样,观她面貌和善,与代王相似,不免生起长辈关爱之心。 跑开的卫长宁也知清阳长公主心善,但与谈起求子的事情也是匪夷所思,她哪里体弱了。 她急急往君琂那里走去,这里一刻都不想待了。 主持禅房里,气氛显得低沉,主持披了身庄严的袈裟,亲自斟茶,清幽出尘,待茶水满了之后,双手合一,唤声佛号,道:“实不相瞒,多年前,有人与太傅一般都是算过两人命运,病由心生,命运相助,八字相合。” 君琂站起茶杯的手顿了顿,追问他:“是何人来此?” 主持摇首:“不可说,太傅想要的答案,已经给您了,多问无益。” 五殿下与真的卫长庚生辰八字十分贴合。君琂不好多问,恍恍惚惚出了禅房,迎面遇到卫长宁,她脸色通红,连带着平常白玉剔透的耳垂都是红的,她按下心头的疑惑,注意力皆在她的身上,奇怪道:“你怎么了,很热?” 山中清凉,又非夏日,怎会热成这样。君琂牵住她往一旁暗处走去,卫长宁羞得说不出话,伸手拦着她,孩子气地蹭蹭她的肩膀。 青天白日,又是佛门清净之地,君琂被她蹭得心中发软,训斥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将人从自己肩上拽出来,无奈道:“你怎地跟孩子似的?” “我、我、我方才遇到清阳姑母了。”卫长宁乖巧地站好,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露出白皙的脖颈。 君琂正好摸了摸,听她依旧唤姑母,也觉得舒服,笑说;“遇到她怎么了?数年前,你我成亲时,还是她来代你下聘,礼节不差。别忘了,当初你娶我时,清阳长公主也出力不少,忙前忙后。” 这说的是多年前成婚的那次,虽说有遗旨,保山必不可少的。代王便求到了姑母清阳长公主,不过这次成婚,她没有赶得回来。 卫长宁知清阳姑母对太傅心思善,问起这事还是令人不解,她本不想再说,君琂摸得她很舒服,便道:“她问我是不是来求子,还说我身体不好……” 她顿住,极是羞涩。 君琂也跟着哭笑不得,明白她的窘迫,唇角弯了很深的弧度,摸摸她的脸,言道:“她今日过来是替儿子儿媳求子,他们成婚数年没有孩子,心中装着什么,就将你也当作同样的。” 卫长宁不想再提这事,拉着君琂就离开西明寺,无巧不成书地走到前面又遇到清阳长公主。她想快速走过去,君琂唤住要停下。 清阳与君琂之间相识数年,不好见面不相识。清阳见到君琂也很开心,两人见天色尚早,去凉亭里坐坐。清阳的嫡长子今日也陪同过来,见到卫长宁,都是年轻人,也在一旁坐下说起朝上的事情。 皇帝的姐妹众多,在经历废帝事情后都选择明哲保身,不涉朝政,有的在朝中如同蒋怀那般,担任不大不小的职务,闲散得很。 无争之余,就想着子嗣血脉之事,清河在君琂面前不敢提代王,怕惹她伤心,数次提及求子的事,君琂好心道:“卫府有大夫,医术精湛,不如长公主试试?” 清阳听闻是卫府的大夫就不大乐意,瞧着卫侍郎弱不禁风的模样,大夫医术也不见多好,她委婉拒绝。 君琂善于解释,这次面对清阳长公主,竟生生说不出话来,转首看向不远处与旁人说话的卫长宁,眉梢眼角都漾着青春的气息,怎会是‘身体不好’。她眉眼弯了弯,道:“长公主,时辰不早,我先回府。” 清阳也要回府,顺口提出同行,君琂也欣然同意,回去的时候,清阳占据了卫长宁的位置,将她丢去骑马,道是年轻人活波些。 卫长宁不与她计较,骑马便骑马。到了长安城后,街道上见到不愉快的人,陆御史拦住她的车马。清阳掀开车帘,君琂眉眼一蹙,却见卫长宁冷笑不止,不需她去解围,就令车夫先将清阳送回府。 她依旧满腹心事,事态朝着她心中想的那样发展。回府后,她命人去请林璇。成亲后,林璇就如同以往那样,守着空荡荡的君府。 今日虽说休沐,卫府门外来了几名等候的幕僚,趁着卫长宁未归,君琂召见他们,将事情妥当地处理。她查了一载多的事情有了眉目,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蒋怀来时,卫长宁方回来,路上与陆御史说了几句,无端是替卫怀慎讲情,如今卫陆两家同处一条船,一荣俱荣,卫家落难,陆家秉着姻亲,走动去游说,也是常情。 卫长宁不理这般宵小,打发他离去,自己一人回府。她迎着蒋怀去花厅,命人奉茶,蒋怀因五殿下而来,自然不可告诉她,两人说了几句国子监之事。 蒋怀门生无数,受人尊敬,卫长宁师从穆闵,唤蒋怀一声师叔,两人聊得颇是投合。蒋怀心中想替五殿下招揽君琂,最好的路径就是在少年身上下功夫。 君琂在朝,看似依附帝党,下药事情发生后,君琂心中不喜,匆匆嫁人来避祸,亦可知皇帝与太傅离心。 蒋怀明白,这是将君琂拉入阵营的最好时机,故而,他今日过来想问五殿下的事,顺势提及招揽之事。 他心不在焉,卫长宁知晓他为了五殿下的事,命人去催太傅。君琂匆匆而来,她笑了笑,懂礼地退下。 君琂见她退出去,心中一紧,想唤她回来,如何也张不了口。待卫长宁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她便似抽去了周身力气,瘫软在座位上。 她极力稳住心神,对蒋怀道:“我在当铺里找到银锁。” 银锁交于蒋怀,她凝神去注视他的神情。蒋怀见银锁,欣喜若狂,君琂的心如置深渊,置于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住袖口,开口道:“可是这枚银锁?” “正是、正是,当年是母亲所造,我亲自送与阿姐的。”蒋怀喜不自禁,抬眸见太傅神色不对,试探道:“可曾找到那个孩子?” “没有,当铺里找到的,我正命人去找,祭酒且安心等上数日。”君琂摇首。 蒋怀也不觉得沮丧,银锁在,人自然就在,原以为是阿姐痴心妄想,竟不想是真的。他要回去急着报喜,与太傅匆匆一礼就离开入宫。 卫长宁去换了衣袍回来,见蒋祭酒面带喜色而去,她走近厅堂,却将君琂面色惨白。她紧张地走过去,半俯下身子,探探她的额头,“你不舒服?” 额头是热的,摸摸她的手,却是冰冷的。卫长宁不知发生什么事,握着她的手,急忙追问。 君琂被她唤回过神来,面色好转,手心也被卫长宁捂热,她默然摇首,心中暖了些许,“无事,许是今日有些累了。” 她说累,卫长宁就不多说什么,只问她旁的事情可处理完了,若是太多,她可代劳的。她并非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政事多少都会些的,在皇祖父跟前耳濡目染,加之这些日子,君琂也教她不少,一般简单庶务可以处理的。 她满面关切,君琂拉着她一旁坐下,没有应允,没有拒绝,只靠着阖眸。卫长宁知晓她是真累,不禁暗想是否是昨夜过火了,下次早些停下。 两人各怀心思,晚饭后,卫见绪又敲响了卫府大门。卫长宁沐浴,门人报与太傅知晓。上次卫见绪来闹事,门人都知晓的,因此不敢随意将人放进来。 卫见绪来卫府,君琂心明,无非不想离开长安城。他在国子监读书,比起寻常学院好了很多,且这里是天子脚下,诸多繁华便利,这个时候定来求人。 想起衡水学院的事,君琂道:“就说公子身子不适,早就歇下了,不见客。” 门人退出去,传话给卫见绪。 春日里天黑得比冬日里晚些,婢女入内掌灯,君琂坐在角落里抚摸着银锁,她想着应该去南山道观,见过玉虚散人后,才可确证这件事。 她心不在焉,婢女也看出她的不适,不敢过去令她不喜,请卫长宁过去瞧瞧。 卫长宁方沐浴,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停下,自身后揽住她。她身上都是热的,激得君琂立即清醒过来,往一旁躲避,卫长宁不让她逃,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摩挲她的侧脸,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阿琂心中有事?不能告诉我吗?” 身子是热的,就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君琂被她蹭得口干舌燥,推又推不开她,侧眸望她:“我去沐浴,你且乖乖等我。” 她要跑,也在躲避。卫长宁反抱得更紧,“等你做什么?” 君琂心中烦恼的事都叫她这句话给吓跑了,她面色发红,推开卫长宁,睨她一眼才去沐浴。 卫长宁也不觉得羞耻,在桌上见到银锁,她拿起来,上面犹有余温,可以感受到君琂淡淡的体温,可想而知,她握了许久。 君琂做事,向来果断,卫长宁入朝后见识一二,从未见过她有如此难以决断的事。银锁约莫是为五殿下的事,难不成皇后起了拉拢之心,先生在犹豫? 她将银锁收好,免得先生回来寻不到。银锁放入木匣子里,搁置在妆台前。 君琂回来时,卫长宁在翻阅着文书,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并不是户部的政务。卫长宁见她来了,往一侧挪了挪,与她商议:“父亲外放,想来地方上先生都安排过了,我想的是他再是不喜我,总是我的生父,我想使人一路照料。” 侯府本就是空架子,现在被废,不想也知日子也不会好过。 君琂本想劝她勿要如此去做,卫怀慎不但不会领情,反会恶语讥讽。不喜沐云,不喜沐府,更不喜卫长宁,再怎么去做,他都不会改变心意。其实将他远远地遣走,对大家都好。 卫长宁一腔热情,君琂也不好多说,陪着她一重重安排下去。她不知怎地想到卫见绪,君琂与她说了卫见绪来府上被打发走的事。 卫长宁想了想,道:“其实他留在长安城,不如去地方,他的性子太过焦躁。” 时辰不早,君琂将公文收好,与她一同上榻。卫长宁顺势钻到君琂怀中,依靠着她,“先生是否为党争而苦恼?” “不是。”君琂道。她凑过来,君琂顺势抱着她,理顺她鬓角落下的碎发,下颚抵在她的头顶,笑意苦涩而怅惘,“长宁,你觉得现在、好吗?” 卫长宁看不见她的神情,当即回答:“好啊,有先生在,哪里都好。” 君琂说不出话了,心中多了些许侥幸,等见过玉虚散人,或许就不是她想的那般,卫长宁只是卫长宁而已。她拍了拍怀中人的脊背,青丝缠绕在指尖,温如香玉,“睡吧,明日要上朝的。” “好。”卫长宁应了声,攥着君琂的手入睡。 几日后,御史当众弹劾户部侍郎卫长庚,不尊孝悌,枉顾人伦。 卫长庚看向那名御史,一时间想不起那人名姓。她不开口,不置一词,任由那名御史攀咬。殿内无人敢说话,蔺相等人更是犹如看笑话那般,凝视着两人。 最值得让人关注的是太傅今日未上早朝,去南山道观寻玉虚散人。太傅一党见卫长宁不说话,也不好多说话,就一直缄默不语。 那名御史大段大段话说下来,竟没有人去打断。看得远的朝臣明白,这回弹劾不过是小事,并不会令卫长庚怎样,最多名誉受损,再者太傅在,两人是夫妻,便是一体,过几日便会烟消云散,无风无浪。 他说完后,众人去见卫长宁,她嘴角紧紧抿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应对的办法。沐国公没有开口说话,那名御史说两府不和,本就是事实,他欲辩驳,却见卫长宁出列。 她看向那名御史:“父母在,则不远游。可我十岁离开长安,五年后才归,御史可知缘故?” 那人答:“学业无成,无有脸面可归。” 卫长宁浅浅一笑,凝望的眼神淡淡流觞,笑说:“那是因为无人接我回府,五年间除祖父外,我未收到父母的一封书信,孝字记于心,我不曾怨恨。祖父病重,接我回来,路上遭遇刺客,险些丧命,大人可知是何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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