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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一章求生
奢崇明、安邦彦率领联军主力刚刚出了五峰山,前队便遇到迎面而来的十几名乌撒溃兵。起初安邦彦勃然大怒,误以为这些人是临阵脱逃的逃兵,无论他们如何辩解都不肯相信,叫歹费把人都绑了要在军前斩首——也难怪,安效良带了近万人出去,仗打得再烂也不可能只逃回这么几个人,换谁都不会信的。幸亏奢崇明担心奢寅的安危,暂时拦住了歹费。
将几人分开,奢崇明与安邦彦正要挨个审问,前队又送回来一百多溃卒。二位大王对视了一眼:怕是不用核对口供了,安效良看来真的是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差不多该是全军覆没了!
奢崇明急忙问起奢寅的下落,然这些人都是乌撒军的后队,刚刚开上战场便稀里糊涂的败逃回来,他们只知道奢寅引军走在大军最前面,与安效良分兵的事一概茫然不知。心急如焚的奢崇明匆匆别了安邦彦,带了十几名亲随策马向前去寻爱子。跑了五六里路,沿途不时见到三三两两的乌撒土兵垂头丧气地蹒跚而回,挨个问下去,终于有人告诉他曾看到永宁军转向滴水寨的方向。
向东没跑多远,奢崇明便见到两匹大汗淋漓的空马在道旁立着。从毛色和马饰上奢崇明一眼便认出它们是奢寅和车勺的坐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仔细检视之下发现奢寅的马没甚大碍,车勺的马屁股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已跑脱了力,口鼻处尽是白沫,胸前也是黏糊糊的一大片,腿上的肌肉不时便会痉挛一阵。见此情形,奢崇明当即明白了大半:再好的良驹也上不得山,想是奢寅这一路也败了,为了引开追兵,车勺刺了马,拉着奢寅躲到山上。
向前又跑了六七里,奢崇明总算看到了与乌撒军同样灰头土脸的永宁部下。从他们口中得知奢寅中了箭,被车勺带离了战场,更加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于是略略放了心。但后来再没人见过他俩,奢崇明只好继续向前寻去,直到远远地看到一大群土兵在水脑寨黑色的旗帜下打扫战场。见到奢崇明一行,那群家伙纷纷举起兵器咋咋呼呼地作势要冲过来。奢崇明知道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勒马冷静地观察了一阵:嗯,看来奢寅确实并没有落入他们手中,否则定会将首级高高挑起耀武扬威一番。
可是,车勺带着奢寅藏到哪里了呢?
奢崇明拨转马头重新回到军中,心中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到底在哪里呢?”
安邦彦已陆续收容了乌撒和永宁溃兵各七八百人,但一直没见到安效良,心中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前军的探子传回消息,已经远远看到了永宁城出来打扫战场割首级的川军。
因为奢崇明半路跑去寻奢寅,安邦彦又一路走走停停地收容两部残兵,大军走得很慢。此时已日过中天,也就离开五峰山七八里的样子,距永宁还有十几里。这个距离很尴尬:若是继续前进,等赶到城下便已是下午,即便不像败兵所言遍地都是防不胜防的铁蒺藜那般夸张,短短一两个时辰也绝无可能破城,大军便要宿在危机四伏的城外。连番败绩加诸溃兵们已传播到全军的惨败情形,士气空前低迷,守军来一场夜袭可能就要炸了营;原地扎营也不行,两侧都是连绵的小山中间一条狭窄的官道,大军伸展不开,也没有足够的水源,只消几个细作潜到左近,半夜在几个山头上风口各放上一把火,黑灯瞎火乱起来的局面便将不可收拾。
奢崇明心里慢慢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倾全军之力奔袭滴水寨。三万多人的碾压性优势,绝不是一座小小的苗寨所能抗衡的!攻下滴水寨便去蔺州,在老寨多拉些人挥师东进,渡过赤水河直下二郎坝,然后去打播州宣慰司(今遵义)!罗乾象和胡汝高两个叛狗就算能逃出生天,要么去永宁投奔劳顺、要么便得猫在哪个山旮旯里等孙杰、刘超。张芳早就死了,播州换了新人防务肯定有机可乘,拿下播州沿落闽水南下,围着雄所则溪兜一个大圈子兵锋直捣贵阳!拼武器装备固然明军占绝对优势,但轻装远进却绝比不过苗地山民,所有明军主力都被自己远远甩在身后,只要让川黔边地一直这么乱下去,迟早能等到新的机会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这个想法当即被安邦彦摇头否决了:“现在咱们都离了五峰山,若是被那孙杰趁虚而入,从此便再无立足之地,只能一路跑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阿明哥哥勿以私仇为念,大部分军粮还都屯在山里,还是先回去再做谋划吧。”
奢崇明有心争辩几句自己并非出于私仇,但此时安邦彦的水西军是绝对主力,自然一言九鼎,看来只能回去以后慢慢想办法说服他了。殊不知,一向谨慎而且过于看重地盘的安长老这次真的犯下了再也无可挽回的错误。
在山里挨到日头偏西,车勺把奢寅安顿在一个石洞里自己跑出来探路。官道上还有不少水脑兵在三三两两地往滴水寨方向走着,这些家伙是追得最远的,甚至一路跑到永宁城下。车勺伏在道旁的草丛中,从他们兴高采烈又略带嫉妒和惋惜的交谈中得知,劳顺的川军在永宁几乎将水西军打得全军覆没,单单斩首功这一项怕不是就发了大财,只可惜太多的首级都被大炮打得稀烂,赏钱损失不少。
车勺知道,他们说的自然是安效良。
在心里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永宁军前锋和安效良部已然崩溃指望不得。此时大王那里应该早得到了消息,估计也不会再去想打永宁了,否则只要在城下被阻上一两日,等孙杰从后面撵上来便是满盘皆输;五峰山二十八寨有险可恃也不缺粮草,设身处地地想,换做自己便该会暂时退守一阵再说。虽说带奢寅潜回去找到大王才是正理,然而大王若是退回大山里,这一路上便全是敌军了——为了把大王封堵在山里,滴水和永宁之间肯定会有军使频繁往来,一旦被发现,奢寅铁定跑不脱,这个险可冒不得。
那便只好先躲几天了,等奢寅伤势好些再想办法去寻大王。
回到石洞,奢寅已昏睡过去。车勺脱了外衣,跑到小溪旁浸了水,小心翼翼地往他干裂的唇上滴下去,随后坐在洞口,从怀里掏出块硬饼慢慢嚼起来。山里的夜风很冷,但车勺不敢生火,这座山就在官道旁,夜里火光很远便能被人看到。
第二天清晨,车勺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奢寅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脸色红得吓人,伸手一摸,额头滚烫,车勺知道,若是不能尽快退烧,少寨主定会死在这里。车勺咬咬牙,使尽全力把奢寅背起来,手里握了苗刀,一步一步向南面的大山深处行去。
大山里没有路,车勺背上负了奢寅挥着苗刀披荆斩棘,也就只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大汗淋漓再也走不动了。所幸时间尚早,即便滴水寨有人进山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这里,车勺砍了几株小树用藤条连起来做了个拉兜,把奢寅放进去,复把他的包头巾解下来拴了横梁拖着走——苗家的猎户打到二三百斤的野猪往往便是这样拖回寨子,这回拖的却是少寨主。
日到中天,已转过两座小山,车勺也感到精疲力竭了。所幸喀斯特地貌到处都有石洞,车勺选了个迎风处将一直昏迷不醒的奢寅安顿好便去捡柴。
捡了些柴,车勺眼角的余光瞥见石缝里有东西一动,于是整个人立刻静止下来,慢慢解下系在腰间的外衣转过身来。果然不出所料,一条足足四尺多长的扁头风(没发明眼镜以前苗地对眼镜蛇的称呼)竖起半截身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分了叉的蛇信子在嘴里伸伸缩缩地嗅探着空气中异样的味道。车勺侧了头,不去与它对视——这家伙会喷毒,四五尺外可以准确地命中眼睛,若是被喷到人就瞎了。左手略松,外衣自然垂下来,吸引了扁头风的注意力,紧接着车勺一抖手,将外衣下摆向它甩过去,扁头风迎着外衣猛地向前一窜,车勺闪电般右手疾探,一把攥住蛇颈,左手顺势抓了蛇尾,在空中用力一抡,蛇头啪地一声撞在山石上,爆出一小团血光。
午间的阳光直射下来,山里涌起了蒸腾的雾气,一小堆火焰哔哔剥剥地烧起来。车勺抬头望了望,火堆冒出的青烟被山风一吹,没蹿多高便消散着混入雾气中,稍远一些就看不出来了。于是稍稍放了心,用树枝穿了已扒皮开膛洗剥干净的蛇在火上烤起来。
冰凉溪水的刺激下,奢寅清醒了片刻,勉强吃了几口蛇肉不久又沉沉地昏睡过去。车勺捡了根小臂粗的木棍塞进火里,定定地看着它慢慢开始燃烧。
呛人的烟气弥漫开来。对此车勺无计可施:远处有人该是看不到青烟、近处若是有人,则肯定能闻到的。管他呢,把一切交托给神明吧,就像奢寅的生命一样。
木棍烧得差不多了,车勺拿起来甩了几下将明火熄灭随手插在地上。取了几把草木灰后车勺用土覆熄了火堆,拿了灰白色的灰烬里面还在暗暗地透出红光的木棍回到山洞里。奢寅脸上早间的红色不见了,代之以死人般的惨白,连嘴唇也是乌青色。草草包扎断臂的布条已粘在伤口上,车勺用力一扯,“啊”的一声,昏迷中的奢寅被突如其来剧痛疼醒了,看了看车勺手中冒着青烟的木棒,奢寅接过其左手递过来用布包了的树枝一口咬住,再次望了望车勺,双眼猛地一闭。
车勺向木棒吹了几口,灰烬散开,露出了明明灭灭的红火,随即左手持定奢寅的断臂,右手火棒,口里道一声“阿寅忍些疼”,向已开始化脓的断臂处一按……
“唔……”奢寅再次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呼声,然后头一歪,又疼得昏死过去。
腐臭味和焦臭味混合交织在一起。车勺用柴灰敷了伤口,又再仔细地给奢寅裹了断臂,正要反身出洞,突然洞里的光线一暗,猛然回身,几个人影赫然挡住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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