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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贲提着剑怒气冲冲地找到孙权的时候,张昭刚好转身退出了门。
年近半百的人多少带些佝偻,今日着一身淡青色的袍子,干净里隐约透出些枯朽的老气。极难想象这样一个简朴的老人竟是江东的股肱之臣,那细细瘦瘦的骨骼似一折就要断裂般,不知是如何在乱世里度过了一场又一场倾盆的雨。
孙贲对这位重臣仍旧是尊重的,行了揖与之问好。
张昭已经历经了半个世纪的烟云,饱尝了人情世故的滋味,只一瞟便读懂了他表情中不同寻常的怒意。
他似闲话家常一般:“如今少主继任,伯阳身为长兄理当倾力支持,这样提着剑面见主公,恐怕不大合适。”
孙贲却不领这个提点的情:“朝廷还未下任令,他算个什么主公?”
雪停了一歇,阳光在云间豁出一道口,落在茫茫的雪地里,将冰晶化开一点冷光。
张昭被晃得眯了眯眼,淡淡地道:“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孙贲斜着眼冷冷瞥着他:“是吗?”
两人话不投机无需再谈。张昭垂头看着雪里的路,厚厚好几寸的雪覆盖了石板,然而这条路他已经走了许多回,极为熟稔。
他迈开步子踏入雪地中。
目送张昭离开,孙贲便一掌推开了门。
这很不合规矩,然而孙权在他心里配不上主公的规矩,即便大局已定,他也自信应该以长从兄的身份敲打敲打这个尚未开刃,就已经迫不及待拔刀的年轻主公。
孙权正凝神瞧着手里的信件。
掌中厚厚的竹简上浸着几滴略深的水渍。
看来即便行事再狠厉老辣,未经历练便临时接手这个位置,对着繁杂的事务也终究被难出了一手的汗。
孙贲更觉自己预估得不错,此子果然不堪重任。
索性略去了家长里短的闲话,拔高了音量开门见山地道:“少主如今坐着将军的位子,可还觉得稳当?”
孙权仍是垂目阅读着眼前的文字,似压根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淡然地道:“尚可。”
见他坦荡得厚颜无耻,孙贲只觉心头怒火大炽,快步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重重呵道:“孙暠不过拥兵护卫将
军,你却给他泼上了叛徒的脏水,世家一夕灭门,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好事!将军多年苦心筹谋,竟养出你这么个狼子野心、恩将仇报的小人!”
听了这话,孙权不仅不怒,反而挑眉回看他。
“狼子野心、恩将仇报……”他冷冷一笑,噼一声将竹简摊在孙贲面前,视线不紧不慢地逼迫过去。
声音是极直的一线,平缓的语调里浸着冬雪乍融般刺骨的寒意:“孙伯阳,枉你是我辈之首,竟教养出这么个不仁不义,不知天高地厚的叛徒。”
孙贲本已睚眦欲裂,满腔怒火在对方冷凝的目光里竟有些动摇,不可置信地稍稍低下头,竹简上微被模糊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万事俱备,从陈公意,公于官渡逆战之日,便是辅动手之时。
烧成灰他也认得,这是他一手养大的亲弟弟孙辅的字。
指节不由地蜷紧,发出错开关节的咯吱一声空响。
孙贲蓦地拽起剑,径直指向孙权的心窝,眼眶几乎被刺激得滴出血来,咬牙切齿地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国仪背叛了将军?”
这一问,竟是怀疑当初是他联合了孙辅犯上作乱,如今事成就要过河拆桥了!
孙权交叠了双手,慢慢抚拭指腹,却在这拔剑一问里破开了许多迷惑。
孙辅做事从来细心,过去数年没露出半点小人之心,惊变之后更耐心地按耐了百日未曾露出马脚,直到他动身离开庐陵,他们才从府邸里翻出了罪证。
这一遭得来全不费工夫,未免太容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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