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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根（第1页）

听这意思，竟是整夜未曾合眼，方无患胸中莫名生了些恼意。这孩子，好的不学，小小年纪竟也这么不顾惜自己，不由得话就重了些：

“你还想报仇不曾？”

阿回闻言一怔，却听她又道：“你若真想学些本领，将来除魔卫道，就先学会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别到时还未拾得动剑，便闹了一身的病出来。”

听到这里，阿回总算明白了方无患话中的用意。她这是担心更深露重，他会冻出病来，心中又惊又愧，慌忙解释道：

“我之前在房里等待，后来才出来的。您不喜欢，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方无患见他又开始道歉，心里那点恼怒其实早被无奈取代。细想想，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责备他呢？就算有，她自己也是这样，上行下效，如何能怪他？

她如今总算知道师父当年面对自己时是怎样一副心情了，真是骂也不是哄也不是，活脱脱一个小祖宗。

正语塞着，恰逢仆役送了自己要的热水来院中。她谢过那人，取出一部分交与阿回，叫他自去暖了手脸再来。

自己则将剩下的热水带回房里，擦净身上沾染的血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她脸上敷着伤药，便索性弃了面具，只披一件外衣走回院中。

阿回果然已在石桌前等待。

略看一眼，便知他脸上是一丝睡意也无。也罢，那就乘机和他说说。自二人入城以来，事件不断，他们还从未真正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之后的安排。

方无患走到石桌前坐下，示意阿回坐到她的对面，随即从袖中取出几件物什。

月光下，东西被摆在桌上，一目了然。一卷纤细的银丝，一片尚鲜的绿叶，最后一把乌鞘长剑从她腰间解下，也被放上了案桌。

这是方无患的佩剑。阿回见此情景，知道她有话要说，却不知是何用意，目光带着疑惑向那人看去。

方无患指了指桌上那卷银丝：“这便是蚕阁传递消息的脉引。”

蚕阁？是他们如今住着的地方么。阿回记起她和方秩午的对话，这蚕阁似乎是一个网罗消息的所在。

“这里时常供云游散修临时居住，不过正如它的名字，各州情报，其实皆由它盘理传递。除了消息外，蚕阁还常常引线搭桥，辅解各处困局，也常有修士主动来此接事。因此，这里虽不以武力见长，人人皆敬之。”

阿回了然，又见她点了点桌上的绿叶，笑道：“这是我在城主府借来的一片叶子。城主府虽近来有些事端，但到底根基深，百年内尚无人可以撼动。”

“况且你已见过华似，她是个实心有趣的孩子，你们定能相处得很好。将来你就算不辅佐她，也可以在容屿立足。”

听见“立足”二字，他再不明白方无患此番的用意也不能了。

她坐在这里同他谈话，只是要他选择去处。若他拿起银丝，便是留在蚕阁，到时她自会与阁主商议留下他；若选了叶片，那就留在容屿城，或者直接被托付给城主，从此当个平民，也可以做个臣子。

考虑周到，两者都是平和安稳的好去处，可阿回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欣喜，他看向方无患的佩剑问道：

“那这个呢？”

“求仙之途漫漫，其中艰难险阻不足为外人道。你若选了这个，之后终生问心明性，守道求真，或百年不得寸进，或倏尔身死道消。你明白么？”

他自然知道。阿回只想最后确认一件事：“我若选了，您便会让那位仙长带我回泊云宗去修行，对不对？”

方无患沉默了。这些天下来，她岂会不知这孩子一心想留在她身边，可是她如今云游四方，调查魔物踪迹，实在没有心力再去保护教导一个孩童。

然而在这个完美的理由之下，还有一个方无患不愿面对的事实。

她可以知道阿回和虞丘仅仅面貌相似，本质是不同的人，也可以如常对待他。但她始终惧怕某一个可能，不在旁人，而在自己。

所以他们终究不能像真正的陌路人一样，可以轻易地说出“不妨结伴同行”几个字。

对坐在石桌前，两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阿回没有给方无患出言安慰的机会，他自己笑了起来：“那我便去泊云宗吧。你们不是说，那是洮国鼎鼎有名的仙门么。这么难得的机会，我自然要去的。”

他一副轻快的神情，两眼微微眯起，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嘴角也向上勾着。

他似乎真心为这难得的际遇庆幸。

方无患却阖下眼睫，疑心今夜的月色太过晃眼，否则，她怎会在面前这孩子的笑容中，只看见苦涩？

一时间，院中空气凝滞，闷闷压在二人喉间心头，压得院里的枝叶都低垂几分。

阿回见她并不看向自己，脸上表情便渐渐平复下来。石桌对面这人，此时换了一件素色长袍，头微微低垂着，神色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