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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站的地方是条岔口的小路,来来往往的僧人纷纷望了过来,眼中的神色带着些好奇和打量。
季思摸了摸鼻子,正准备寻个话头,右边小道走出来个身着黄色僧袍的僧人,他双手合十朝着季思和祁然点了点头,才转过身对方清荣道:“太傅,素斋已经备好,还请移步膳堂。”
“有劳大师,”方清荣点头回了礼,抬眸看向一旁有些局促拘谨的季思,温声笑了笑,“快到晌午,季大人若不嫌弃,不如一道用点斋饭,这鸿福寺的素斋做的还是不错,虽比不上酒楼里珍馐,却也是别具风味。”
话音落下,祁然倒是有些意外的抬眸看了一眼方清荣,有些不明白他是和用意,抿了抿唇,却也未多言,季思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这季大人和老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再说了老师生平最为唾弃心术不正之辈,而季思恰恰长在了老师不喜的所有点上,假意客套不算过分,冷言冷语更是自然,无论怎么说也达不到同桌谈笑的地步。
虽说心中不解,可于私于公季思都没法子拒绝,只好连忙躬身行了礼应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下官就叨扰太傅了。”
方清荣笑意未减,也没再多言,率先迈开步子朝着膳堂走去,后面几人也只好跟了上去。
大晋文人深受儒家思想,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故而他二人都未同方清荣并肩,稍稍跟在后面,膳堂离此处不远,一路上交谈声未停,准确说是方清荣同祁然在说,季思只是看着两侧的竹林,默默听着,余光却看着方清荣有全白的鬓角,心中顿感酸涩。
自己十二的时候孤身一人离开蜀州来的临安,半大的年岁无父无母,连个熟悉说话之人都没有,思元殿又那般大,显得空荡荡的,好似说句话都会有回声,尤其到了半夜,起了风,风吹动树枝枝丫左右摇曳,影子打在门窗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怪物,那呼哧呼哧的风声便是怪物的嘶吼。
真是吓人的紧,以至于自己连着晚上都不敢睡觉,生怕一睡着就会被门外的鬼怪给吞掉,只能睁大眼睛躲在被子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才两日的功夫整个人状态差到不行,前一秒听着方太傅讲课,下一秒就能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方老太傅当时许是有些气自己不争气,发了好大一通火,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自己手心赶了出去,那时候是深冬,天上飘着冰渣,吹来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冷的人牙齿打颤,白日暗的快,等一堆金贵的主儿走的差不多,太傅才将他唤了去,也不知是不是在寒风了被吹了两个时辰的模样敲起来有些惨,方太傅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倒了杯热茶放在自己手中。
茶水有些烫,握在手中的时候刺的僵硬的手指酥酥麻麻的。
“小王爷夜里没歇息好吗?”方太傅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自己没回话,只是死死咬住下唇不出声。
老太傅没追问而是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缓缓打开搁在桌上,“挑担的小贩说这是蜀州小食,小王爷自幼在蜀州长大应是喜欢,不如尝尝。”
油纸里包的是糯米圆子,表皮挂着糖霜油亮金黄,带着股淡淡的麦芽糖的香味,自己最爱的吃食便是这个,尤其是娘亲做的糯米圆子,外皮焦脆内里绵糯,中间的红豆沙更是香甜细腻,一时没忍住舔着嘴唇咽了咽口水。
等一包糯米圆子被两人分吃干净,自己才小声回道:“夜里有鬼。”
“鬼?”方太傅有些震惊,“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天子脚下宫廷威严,哪儿来的鬼。”
“真的有鬼,他们有好多人,就趴在窗外对着我笑,有的伸着长长的舌头,有的没有眼睛满脸的血,有的没手没脚,说要找我玩,李弘煊说思元殿以前是废弃的地儿,好多宫女太监都死在哪儿,就我窗外那口井里。”
“鬼神之于人,但侮其命之当死及衰者,”老太傅的语气有些温柔,“小王爷年岁虽小所言所行却是大为,你赤子心性坦然无畏,若是真有鬼神精魅,也应是他们怕了你一身浩然正气才是,小王爷你要记住,鬼不可怕,因为无人瞧得见,人才可怕,因为无人猜得透。”
说完躬身朝着自己伸出了手,沉声道:“路太黑,我走在前头,替小王爷把那些个妖魔鬼怪统统挡住。”
回去思元殿的路上,天色有些昏暗,周遭都看的不太清楚,但是手上传来的温度却格外清晰,有些热,驱散了深冬的寒气。
后面每日方太傅都会将自己送回思元殿,直到后面自己设了套把那些个“妖魔鬼怪”揪了出来,反将一军,把李弘煊吓得不行,这事才算落下帷幕。
季思将思绪收了回来,盯着对面的老者叹了口气。
方清荣闻声,放下碗筷道:“季大人怎么了?可是素斋不和胃口?”
“并无,”季思连忙端坐身子,恭敬的回,“只是瞧见这素斋想到故友,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逝者已逝,季大人还是不必伤怀的好,”方清荣说,“季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此次湘州水患自是离不开季大人安排谋算,如此才能,想必你哪位故友也是有志之士,就是可惜了英年早逝。”
祁然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但是心中却清楚明白,就比如这时候,他垂了垂眸,有些明白方太傅的用意,他在探季思的底,探探那些个主意是谁出的,若是太子,便说明东宫蓄谋已久,不打算继续玩韬光养晦的戏码,借湘州这股东风烧掉梁王的左翼,踏着这些尸首立威:若是季思自个人的计谋,便说明那些个愚钝无知都是假象,这人是只披了羊皮的狼,浑身充满了杀气,就等一击毙命的时机。
前者令人忌惮,后者同样让人无法小看。
季思眯了眯眼睛,有些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他所学大半来自方太傅,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治世筹谋,均受他影响颇深。
方清荣捻了捻胡子继续笑道:“这招皇粮的法子倒是有些新奇,不知季大人可方便说明一二。”
沉思许久,季思才一字一句说:“水患而起,栗粟尽缺,一方水土难养半方人,凡事有误,若非地势所为便是人为,湘州地辽阔而无食,那自是人为所致,兵法有云,人言之速尤甚快马,一传十,十传百,要做到显山不露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以利诱之,以乱取之,以急迫之,以假换真之。”
“若是他人气急败坏,非得争论一二,告你个私相授受假公济私欺瞒百姓,那该如何?”
“一无官文,二无榜告,皆因片面之言如何叫人信服,我与他们当着众人详谈,从未提到招皇粮此事,又谈何欺瞒百姓,口口声声皆说国之存亡匹夫有责,那即是捐粮,即是捐粮便是自愿岂有要回去的理。”
“哈哈哈哈哈,”方清荣大笑出声,“这法子用得好,用得好啊,祁然,你说的集粮那法子虽也可行,但费时费力了些,终归没这法子来的快。”
“太傅说的是,下官那法子的确没有季大人这个好,”祁然微微点了点头,“季大人心思缜密,料事如神,以前倒是低调了些,此次湘州之行下官在季大人身上可是学到不少,收获颇丰。”
他说这话的时候把头抬了起来,视线不偏不倚刚好和季思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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