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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石惊（第2页）

“是什么病连你都不能治？”是天命，还是人为？

“我不知道。”张机难得被削面子没还嘴，闷成炉边一颗包叶菜，“以前在山上，师父说人生于万物之间，虽然灵智开化，但从不曾凌驾众生之上，大如狮虎，小如虫蝇，微如瘟疫不见其主，都能夺人性命。南疆有蛊，西夷有巫，十万山川里不知道孕着多少灵珍异兽，我师父都不敢说自己疑症尽识，我这两下子算什么东西。”

“能治到什么程度？”韩骥追问。

“只能尽力拖延‘杆子’断裂的时间，多了不敢说，十五年应该不成问题——不是，你到底怎么想的，就算他良心发现告诉你小皇子的下落，你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还是你怀疑他耍诈？”张机狐疑地看着韩骥。

韩骥干脆道：“他知道太多事情，现在不能杀他。”

“随你的便吧。”张机拍拍屁股站起来，指了指桌子上的药包，“药给你放这了，伙房今天闫大嫂在洗，你自己拿回去给他煎，别误了吃药的时辰。”

“不年不节，大嫂洗什么伙房？”

“不年不节大嫂才有功夫洗伙房，老闫除夕的时候烧锅不是把伙房炸了么，那墙黑的快赶上内牢了，大嫂这几天忙的没工夫管，今天才闲下来洗——韩云升你手先擦干净再碰我的药！”张机从韩骥乌漆麻黑的手下夺过药包抱进怀里，幽怨道，“两块破石头你盘几天了？我都跟你说了上面除了炭黑跟醋什么也没有，你要是实在手痒，我去拿两捆皂角刺你慢慢盘，消肿排脓！”

韩骥打发走叽叽歪歪的张机，拎着药包回侯府，路过伙房的时候闫夫人果真指挥着闫良跟几个年轻小伙子在冲洗，看见他就笑吟吟迎上来：“刚才张机还说呢，吃药的人不能过了时辰，这会儿伙房用不了，只能让大帅带回去煎了。都怪我，忘了这事了，大帅彻夜的忙，还要让你烦心这些小事。”

韩骥笑道：“大嫂哪里话，我巴不得偷个懒。我明早回来，晚上有事让老闫来找我。”

“大帅回去多歇一天吧，有事都让老闫办去！杳姑娘这些天不见你，不知道多想呢！”

韩骥听到闫夫人说杳娘，并不接话，只是笑笑作别。

闫夫人刚折回伙房就爆出一声怒吼：“闫良！我说了多少遍一瓢醋三瓢水，再加一勺碱粉，你这调的是什么东西！”

韩骥脚步一顿。

“墙都给你擦花了，滚去重新调一桶来！”

闫良灰溜溜地提着木桶要去重新打水，门口人影一晃，韩骥走了进来。

“大帅？等会儿进啊，这地上还脏着呢。”闫良摸不着头脑他来干嘛。

“大嫂用的醋水擦墙？”闫夫人刚一嗓子隐隐拨动了韩骥心里这几天始终拨不准的那根弦，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只差最后一层薄膜。

“是呀，大帅往这边站站，这边干净些。”闫夫人手上正拿着块抹布，在墙上一抹就露出一道白弧，“乡下老家的土法子，墙熏黑了就拿醋水拌碱粉，一擦就亮堂。老闫老是记不住，光放碱粉不放醋。”

醋水蚀炭灰！

堵在韩骥心头的石头轰然炸开，万千光亮透进来，迷雾后的蛛丝马迹瞬间连成一线串起，照亮天牢火灾的前因后果。

不是石头的问题，是根本就不该有炭灰！冷醋一桶桶泼上去，粉状的灰早就被冲蚀尽了，顶多剩下覆着的顽渍，怎么可能一摸一手的黑灰！

除非，裴肃给他的不是秦王砸下来的石头，是火势最大时自己塌下来的石头，而张机验出来这上面有浇醋的痕迹。

初时洞口的坍塌不是火烧，而是蓄谋，有人想把他和顾谙一起埋在内牢！

——贺烈。

韩骥面上没明显露出什么来，而闫良跟随他多年锻炼出的默契已经察觉情况不对，韩骥一出门他立刻跟了上去。

“大帅？”

“去查贺烈，籍贯、出身、什么时候跟的秦王。”离开闫夫人的视线，韩骥周身气场立刻阴沉下去，“让小马仔修天牢的时候醒点神，别傻送上去给人当苦力，盯着贺烈的人，有一点不对立刻来报我。”

如果裴肃想告诉他的是这个，那么他原先对局势的预判就要被全盘推翻——

董氏刚诛，南方军阀割据还没有完全扫清，天下远不到安定的时候，摄政王连皇位的边都还没碰到，在京中更无势力，无论他是不是“秦王”，这时候都绝不敢和韩骥翻脸。

杀顾谙的理由太多了，国仇家恨、皇子下落、诡智弄权，随便哪一个都足够让秦王起杀心，但如果代价是搭上一个武定侯，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顾谙到底知道什么，让秦王冒着十八万燕西铁骑的震怒和四境再起战火的风险，兵行险招也要杀了他！

裴肃所说“京城之困的真相”和“顾谙反水投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韩骥丢给闫良一句“今日不得离开大营”，翻上追云，离弦之箭般消失在马蹄声与扬尘后。

如果赶得及，内牢洞口外的石碓中，必然还留着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