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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孤城（第4页）

顾谙看着他，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韩骥浑身僵直，悬于头上的刀终于落下，劈开了七年中所有的侥幸幻想，血淋淋地将想知道却不敢探寻的现实剖在面前。

“除了小皇子，姚万山和其他人都死了，姚万山只来得及把小皇子递给海潮楼的人，他们的船就沉了。就算船不沉，他也没有活的机会，董氏的人紧追在后，伸手就能够到船边了，海潮楼根本没有等所有人都换船的时间。”顾谙像是没看见韩骥的表情，沉浸在回忆中自顾自道，“可惜了，离的最近的时候，我的箭擦着小皇子的脖子过去。”

韩骥一把揪住顾谙，神情骇人如厉鬼：“你也去了？！”

顾谙微挑了下眉：“景山中情形如何你不知道么，若没有熟悉的人带路，进山三天怎么可能追得上——说起来，我对景山如此熟悉，还得多谢大帅早年在我长姐成亲当日的‘抢亲’之举……”

年少时的记忆如洪波涌起，混着愧疚、憎恶、悔恨化成割心断肠的利刃，将韩骥扯入刀光剑影的漩涡中，心在其中绞的血肉模糊。

这一刻，韩骥是真动了杀心。

然而，在他动手前，顾谙就抬手止住了想扑过来的和璞和听的一脸惊愕的张机，气不抖心不跳地静看着韩骥：“你是想现在跟我算旧账，还是想找你义父以命相护的人？”

韩骥手指关节捏出恐怖的喀喀声，听的张机头皮发麻，分毫不怀疑他现在就能把顾谙全身上下百余根骨头寸寸捏断。

“你、说。”两个含恨带血的字从韩骥牙关中艰难挤出。

“小皇子一直被姚万山拿腰带绑在自己身前护着，但他把小皇子递给海潮楼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孩子的背影。”顾谙隔空点了点韩骥的左肩，“连日奔命，衣衫早就破烂不堪了，那孩子的左肩露出来，后侧有一枚柳叶型的胎记。”

厅堂中，除了顾谙坐着的那张椅子完好，一片破烂狼藉。

韩骥砸了一屋的东西后走了，门外的闫良脸朝廊柱站着，劝都不敢劝一句，韩骥走出五丈远才敢跟上去。

“顾大人，本事人啊，在下佩服。”张机给和璞包好伤口后，擦了擦汗，从一片废墟里拎起被误伤断了一角但大体幸存的药箱，“你身上的鞭伤有些麻烦，这两日先用这些药，新的伤药我调好了叫人送来，到时让这位小友给你换，切记不能沾水，不能吃辛辣发物。”

“多谢张先生。”顾谙安稳坐着，“伤未愈，恕难起身，我就不送了。”

张机连连摆手说着“不用不用”，提着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破木头碎瓷片的空当间隙出去了。

和璞走过来蹲下，将头靠在顾谙膝上，顾谙揉了揉他的头顶：“没事了，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对韩骥的那番话九真一假，说的他几乎心力憔悴。

董丞确实以为姚万山出城是护送小皇子才派人追杀，但顾谙知道，他是往南都金陵送一封传位遗诏和半块兵符。

可没等海潮楼的人去金陵，金陵王就暴毙了。江浙人心惶惶，董氏南进时再无人敢拦，而当时的海潮楼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只能避其锋芒退至岭南。

顾谙还有一事未告诉韩骥，董丞知道没追上姚万山后勃然大怒，命人在淮水两岸日夜巡查，最终捞上来几具浮尸，于是迁怒于两岸民众，屠杀进行了七日，淮水赤红，两岸尸如堤坝，瘟疫横行，生灵灭尽。如今过淮水的人仍不敢夜半行船，据说船行而哭声四起，舷下水如流血，天明方清。

顾谙指尖捏着那圆滚滚的小青瓷药罐，韩骥毛起来之前顾谙就将它不动声色藏在袖中，才幸免于难。

青瓷上被体温蒸出来的水汽已经能凝成珠子滑下来，和璞敏锐地感觉到顾谙的体温变化，担忧地抬起头。

“刑部那边准备好了么？”

“好了。”和璞点头，“我在内牢见过裴肃大人了。”

外面深墨色的天隐隐浮出一点靛蓝，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明。

顾谙能感觉到体内的从心越来越活跃，今日它会达到兴奋的巅峰，然后在余下来的这段时日周而复始。

刑部已经安排妥当，那边办事他一向放心。韩骥被他气走了，其他人被勒令严守在院门口，无故不得与顾谙交谈，因此也不必担心病中昏沉露出端倪。

他现在只要挺过最难熬的头一日，后面一段就能好过些。

今日只是条引线，往后要走的路还长。天牢的烈焰顺着他留下的火药烧起来，景山里的秘密很快就会暴露在世人眼前，刑部届时将彻底洗牌。

一部失控，隐在寒潭深处的那条恶蛟还能安坐山中观虎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