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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第2页）

从头到尾陆燃都是一言不发，他不想打断院长，他想要看见一个完整的过去的周逸。就像他和周逸说的那样，结果总是以一种总结性的方式去映射与之相关的所有行动轨迹，现在院长在回忆以前的周逸时也在遵循这一规律。他说命运总和那个孩子过意不去，只是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不能被牵着走的信念一样，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及时掉头走向正确的路。

刚进入孤儿院的周逸并没有和其他孩子一样身患残疾，或者有某种暂时难以发现的心理疾病，在经过了各种检查之后，发现他是个健康而且漂亮的小男孩。那时的孤儿院无人不感到可惜，像这样的孩子是应该被父母珍视的，谁又会舍得丢弃。也许因为如此，所以在他身上便多了可以作为话题进行讨论的可能性。

有人惊讶的发现，小城市有个姓周的地痞，还有个消失不久的高中女生。一个放荡不羁，一个漂亮多情，也就有了可关联在一起的先天条件。何况那个女生忽然就消失了，消失的莫名其妙，学校闭口不言，学生也都不可能知道实情，即使知道些什么，也都是些片面的轮廓而已。有人说得了某种怪病死了，有人说行为不检点被家长送去其他地方了。家长或许更愿意让人们相信第二种可能，只是转换了个理由，对外统称女儿转去了外地亲戚家，接受更好的教育去了。只是从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巧合的是，她失踪的同时，周逸出生了。

“这种巧合怎么能不引起人们的联想呢，于是周逸是姓周的地痞和校花的儿子的传言不胫而走，而校花因为难产，又因为没有去正规医院，在儿子出生时就死了。传言的可怕就在于说的多了就成了真，不仅他们相信了，甚至连局中人的周逸也相信了，甚至包括那个姓周的地痞。

“我知道有一段时间周逸总跟着那个人，当时也没多想，只是想这样也好，不管是真是假，对孩子来说也是个寄托，他需要一个‘爸爸’，不管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因为那个人差点断送了周逸的一生。”

院长记得，那天早晨忽然就来了很多警察，他们声称要找周逸。那孩子当时也才十岁，哪见过这种阵势，何况因为各种流言蜚语，他本来就极为敏感和脆弱。

“我去叫周逸的时候，那孩子还在被窝里，被子蒙着头，一点缝隙都没留。头顶不远处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屋里光线很暗。我过去拉开窗帘，没想到他一下子从被窝里冲了出来，迅速又把窗帘拉上了。然后我看见那孩子满脸泪水和恐惧，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一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后来警察的问话也不顺利，十岁的周逸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眼睛瞪着问话的警察，始终闭口不言，直到最后有警察失去了耐心，踢翻了身边的一把椅子。椅子撞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周逸在那一刻忽然抱住头蹲在地上，发出了持续而又漫长的尖叫。

“周子风的死在小城市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可能死相太过凄惨，带出了藏在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人们在唾骂凶手残暴的同时，也在咒骂周逸，说他是克星，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又克死了自己的父亲。

“我没办法阻止人们随意发挥想象，也没办法阻止这些声音传入周逸的耳朵，总之那段时间那个孩子不再说话了，长达半年之久。我当时想，终归是孤儿院，从这里就没办法走出去一个健全的孩子。”

院长叹了口气，无力地摇摇头。又抬头看着高空中散发着皎洁光芒的圆月，好像看到了曾经和现在的自己，要怎样散发光芒也总有照不到的黑暗。

而后他继续说。

“那半年，周逸虽然不再说话，但每天都坚持去上学，回来之后就趴在自己床上写作业。然后帮着大人做事，陪楠楠玩。好像除了不说话，其他什么都没变，甚至变的更加自律，学习成绩也更好。我不知道那孩子内心做了怎样的挣扎，或许他也在努力让自己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我时时刻刻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信念的存在，即使我不知道那信念来自于哪儿，或许是基因里的东西，谁知道呢。只是面对这样的孩子我没办法帮他，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帮。对于这一点，我总是感觉很无力，我的能力只能止步于养活他们。”

“您做的已经很好了，周逸很幸运，他遇见的是您。”陆燃还是插了句话。

“是啊，那孩子很不幸，但又很幸运，最大的幸运可能是遇见你吧。”院长看向陆燃，话语里意有所指，但他眼睛里没有想要探究什么的意思，只是充满了真诚。陆燃冲他笑笑，同样给予了他真诚的目光。如果之前他所感受到的这个城市让他充满失望，那么因为院长的存在这些失望都不复存在了。他相信，这座城市和他被看到的一样，简单质朴，这里的人同样善良淳朴。

“半年后的某一天，孤儿院里迎来了又一次的手忙脚乱，那次是因为楠楠。其实在我们这，很少有突入其来的慌乱，孩子本来也不多，也多是身体残疾，或者智力残疾，像楠楠这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几乎没有，所以平时总体算是平静的。

“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到周逸的好转，虽然仍不说话，但他会表现出兴奋和难过，会长时间看着你的脸，会有丰富的表情，这是好转的迹象吧。但是那一天他放学回家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楠楠，然后我们又听到了那声尖叫。只是当时大家都只顾着照顾楠楠，没有人关注到他。

“关注到他的时候是那天晚上。我们从医院刚回来就听见他所在的寝室乱作一团，后来才知道他和同住的孩子打起来了，原因是他要把窗帘拉开，其他孩子不同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之前都是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当时太累了，也没想太多，哄了半天最后大家都让了一步，让他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他离开孤儿院，现在不知道怎样了。”

院长看看陆燃，像是在向他寻找答案。“现在可以拉上窗帘了。”陆燃冲他笑了笑。

此后再无转机的迹象。按照院长的说法，周逸从那天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沉默期。这两年里他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不说话，没表情，埋头学习，回来帮大人做事，陪楠楠玩。尽管陆燃想问为什么没带周逸去看心理医生，但他终究没问出口。毕竟每个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谁也不能用自己的认知去要求别人，判断别人。

“楠楠是他的支撑，他们或许互为支撑吧。上了初中后这种状况好了很多，但也都是点头或者摇头。真正的转机出现在初二。”

院长说，那是个普通的上学日，中午回来在食堂吃完饭后，周逸帮忙收拾了碗筷就默不作声地去上学了。如果仔细回忆下当时的情景，或许多少有些不同，不同在于那天周逸带着书包回来了，以往都是放在学校。但对于这种小细节谁又会注意呢，那也是很多天之后院长忽然想到的。对于那个孩子来说，那一天或许是很重要的一天，他在那一天看到了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或许他也曾犹豫过，彷徨过，但是那个信念拉住了他。

“那天放学后他突然推开了我办公室的门，我被他吓了一跳。那孩子当时灰头土脸，身上还有残留的脚印，嘴角青了一块，鼻子下方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你打架了？’我当时问他，当然也没指望他能回答我。

“他当然也没回答我，但是他拉开书包，从里面费力的掏出一个用厚厚的报纸包裹住的长条形的东西。我一看那形状就吓了一跳，快速抢了过来。他也没阻止，只是看着我笑，然后他竟然开口了：‘我没用它。’说完还是笑，然后又说：‘我差点就用了。’

“这是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我第一次听他说话，但我能感觉到，这孩子‘好了’，他自己救了自己。后来才知道是班里几个孩子骂他是灾星，嘲笑他是哑巴，他才那样做的，好在他没做错事。再后来就是上高中、上大学，中间应该也有过什么事发生吧，他同样有过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期，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跟我说什么了，涉及他本身的。”

院长就此打住，他要分享的已经分享完了。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鸟鸣，或许鸟鸣一直都在，只是陆燃才刚刚听到。他听见院长站在房间门口背对着他说：“他应该有一个家。”

今天下午，在匆忙间，李妈避开周逸给了他一封信，说是楠楠交代给她的，让她一定把这封信交给一个叫陆燃的哥哥。

楠楠的信只有两句话：“谢谢您，让周逸哥有了一个家，如果可以，请爱他一辈子。”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坐在床前。周逸蜷着双腿，双臂抱在胸前睡的很沉。很多个深夜他回家的时候，看到的都是这个睡姿。他躺倒在床上，从身后环住周逸。周逸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存在，转过身来将头埋进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