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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白松分出百骑径直冲到东门,按照罗军师的命令去占领他们并不知道是否会有的渡口,阻断黄河交通,同时在步队开过来之前临时负责堵住东门,自己则率领余下的马队沿着青龙涧的河道一路向南驱驰,远远地掠过村落后再回头向北兜过来。
刚才在城下,谷白桦嘱咐了谷白松几句,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杀人。谷白桦绝不是滥发爱心的大善人,他的世界观很简单:你对我好,我就要对你更好。但他压根就没有过哪怕一丝一毫解救劳苦大众什么的伟大情怀,既然踏上了做贼这条不归路,横死荒野是迟早的事,所以杀人放火等都没什么顾忌,然而他的心里有一条红线:做人做事要像个爷们儿——欺负老幼女人的算哪门子汉子!
不过,这些与他嘱咐谷白松莫平白杀人没有任何关系。到了城下,望着巍峨的陕州城墙,他突然想到,发动攻击时,抬云梯、推撞车、刨墙洞等都是辅兵的活,无甲辅兵在城头防守火力的攻击下势必会付出巨大伤亡。国清林的辅兵队,虽然性质上本来就是炮灰团,但在一起这么久,差不多已经可以算半个自己人了——送命的勾当,为什么不要城外那些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去做呢?所以,他让谷白松尽量多留些人,回头填壕用。
马队在村落南面里许站定,松散地拉开一字横阵。等了约莫一炷香功夫,远远地见到西北方阳光映射下的点点星芒,谷白松知道,那是哥哥刚锋营步队刀枪的反光——想必是大部队已经过了河,谷白桦开始换防,正在向南开赴硤石关设伏。一声命令,横阵小跑起来,甲骑们挥舞着骑枪,高声吆喝威吓,向北兜过去,开始向城下驱赶百姓们。
谷白松率领二十名骑术精湛的亲卫前行了一段距离,立在一个小土坡上,在骑线后策应补漏,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如梦方醒的百姓们哭喊着,扶老携幼地向陕州南门奔去。百姓身后的骑兵们拉开一条东西两侧略略前突的半月型弧线,虚张声势地大声吆喝驱赶着,小跑已经改成慢步走,不紧不慢地把百姓们向北撵过去。百多骑拉开的骑兵线难免松散,土坡上殿后的甲骑们发现有漏过去的人,便会有一两骑策马过去截住,把他们驱回人群……
谷白松的注意力被东北方向冒出的一大股黑烟吸引:军师真是神机妙算,看来东面还真有个渡口,此刻已被点燃了。这下,陕州城像个铁桶似的被围死啦。不由得望向城墙,突然,谷白松发现墙上有几个小黑点——有人在缒城而下!
甲骑兵力本就捉襟见肘,之所以留下这么多人断后策应,谷白松就是担心城里派骑兵冒死突围,冲破薄薄的一层散骑圈跑出去送信!自己这十几二十人肩上的责任可不轻松。
怎么会缒墙出城,莫非此时城门已经落锁了?就算关门,也得先让信使出城再说啊!满打满算,先渡的骑兵也就两百多人,这么点人怎么可能去抢城门,狗官们怕个啥?骑兵利在平原高速冲击,贸然跑到障碍重重的城里,是给长枪手、步弓手做靶子么?城头上的那些狗官,难道都是瞎子、傻子么?
转念间,手中长刀向墙上的几个黑影一指,口中长啸一声,不再顾及零星漏过去的百姓,谷白松引着亲卫们向信使们扑了过去。
城墙上潘定、荆向善和王简等人不再搭理马文升,各自忙碌开了。潘荆二人分头组织百姓向城头运输砖石门板水盆等守城物资,王简则大声下达着命令,把兵士们派到各墙。由于承平日久,再加上马文升已经把营伍折腾得元气大伤,原来的指挥链已经支离破碎完全断裂,王简只能临时重建指挥系统:每个垛口后面至少要有三名兵卒、五个垛口设立一名垛长、三个垛长上面指定一个把总、每面墙指定一名临时千总……由上至下,把自己认识的家伙都派了岗位,人手还是远远不够,王简只能临场抓派看起来还像点样子的家伙充当垛长这等临时性基层士官——虽然没怎么打过仗,毕竟在行伍里混了几十年,王简还扣了一支几百人的预备队在手里,他知道,这番苦战不是一两天的事,必须留些后手在关键的时候顶上去。
马文升在南墙,瞪着眼看着兵士们在四个倒霉鬼腰间系上长绳,在把他们缓缓放下去。当然也看到了远处那些向自己涌过来的百姓们,不过,此刻马大人的心思完全没往那里想,只盼着这几个家伙马上能跑出去,再快快地把救兵领回来,口里不停地咒骂着催促着。
等几个家伙落了地,马文升手扶着垛口盯着他们奔跑的背影,就快接近奔过来的人群了,突然,十几名贼骑越过百姓,向信使们直扑过来。马文升急得在墙上挥手顿足地大喊要他们转向避开,然而,四处都是噪杂的叫喊声,信使们既听不到马大人的叫喊,也没有马大人高高在上的全景视野,继续迎着贼人的骑兵闷头跑着。
跑得最快的家伙猛抬头见到十几丈外的贼骑,扭转方向向东边跑去。然而,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过四条腿的战马?几个呼吸间就堪堪被追上。敌骑减了速,在这家伙旁边小跑跟着,向前探出长枪,看样子要抓活的。看着身旁冒出一截枪尖,这家伙再次折向北面跑,贼骑再次追过来,再次伸出骑枪威胁。尽管已经气喘吁吁,这家伙再次猛然转向西……显然,贼人被惹怒了,动了杀机,把攥在手里虚张声势的骑枪夹到肋下,再次纵马——这一回没有减速,径直从他身旁掠过去,转眼间就势把骑枪钉在这厮后背,透胸而过。这厮扑倒在地,两手徒劳地抓着地上的泥土,两腿拼命瞪了几下,一只鞋子蹬脱了,继而,蹬踢变为抽搐,渐渐地,不再动了。
骑士拨马回来,下了马,抽出腰刀一刀斩下首级(关盛云这里没形成首级功制度,斩首功都是主将看心情赏,更不需要层层报批勘验喉结,所以不必像正规明军那样用解首刀精切细割),蹬着无头尸体拔出骑枪,把首级穿在枪尖上,翻身上马,耀武扬威地驰到城下挥舞了一阵,驰了回去。
马文升长大了嘴,惊恐万状地看着,然后他更惊恐地发现,另外三个家伙已经停止了奔跑,两手抱头,跪伏在地上。那个拿刀的贼将勒定马,说了几句什么,伏在地上的三个家伙直起上身,你一句我一句争先恐后地说着,不时还用手指向城墙上的自己……
混账王八蛋!怎么就不懂得杀身报国呢!一定要把他们的亲人都找出来砍头,以儆效尤!马文升气急败坏地想着,随即,看到贼将向自己望来的目光。
贼人的目光很复杂。是轻蔑?是嘲弄?还是桀骜不驯?
都不是!
是杀意!
是浓浓的杀意。
视线交汇,马文升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
贼人的马队已把南面彻底堵死、东面渡口冒出的滚滚浓烟预示着:此时的陕州府已经成为一座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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