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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身为一个怨魂,附在山羊皮肉营造出的肉躯中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到紧缚与窒息,每隔一段时日,他便需要去到水流中洗去那些污浊之气,它们在体内积攒,缭绕,倘若放纵下去,便会使他生出一颗混沌的心脏。
即便如此,山羊的躯壳仍会带给他作为亡灵时未曾体会过的欲望,他抗拒着这些欲望—他不想因此伤害他的宝物。
于是。
他为自己定下了“界限”。
也为少年定下了“界限”。
可现在看来,宝物并不喜欢界限。
阿撒兹勒站在屋子里,光亮透进来,将他映成一个边角发钝的银白色造像。
他也不喜欢界限。
可如果他突破了界限,他的宝物落在自己手里,便只有死路一条。
咬掉他的舌头,吞下他的血肉,清醒后又发现为时已晚,宝物被他亲手毁去—阿撒兹勒面无表情地设想着一切,最后,他选择走出这间蒙尘的屋子。
他并未真正离开。
无名的亡魂带着少年赠予他的雕塑沉入伊利亚河晦暗的河底,畸态身躯上的十三只眼眸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他的宝藏。
他看见少年披着毯子,待在那间他曾带着自己去过的小屋里,看见那个从水中将少年救出来的人,透过一个空心苹果观赏夕阳,看见少年捏着刻刀认真地在白色的大理石上比划着什么。
他听见“代达罗斯”,听见它出自少年口中;听见“伊卡洛斯”,像是扎根于虚无中的真实幻梦。
“伊卡洛斯……”
他默念着少年的名字,声音被海浪挤压着,浮不上水面,被无数水底怨魂的嘶吼声抓住,在昏暗的水波中沉入水底混浊的泥土。
接下来的十年里,伊卡洛斯与代达罗斯住在一起,在命运的注视下,他们共同探讨着雕塑与构象的奥义。
他们将翅膀上的羽毛同玫瑰,舒展微卷的花瓣进行联想,看着天上的云朵刻琢,人体脚边泛滥的海浪,在灿烂的夕阳中构思,从圣母玛利亚头顶垂下的面纱。
伊卡洛斯的日子变得平淡又疯狂。
他不再四处漂泊,而是用“伊卡洛斯”这个名字在周围生满了黑色鸢尾的小木屋中落脚。
一开始,他掌握的技艺只够为代达罗斯打个下手,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三年的光景后,他便能自己做出一个小型但栩栩如生的雕塑了—不同于死板的立态。
他手下的作品已蜕变成形如蝴蝶的群落,翅膀交叠着相互支撑,多彩的花纹被大理石的苍白吞没。
他现在习惯了扎着头发,十年之间,他总是拿着大理石走到伊利亚河的河岸边,时间总预示着寂寞的黄昏。
伊卡洛斯在灿烂的夕阳中坐在河岸上,一刀一刀在大理石上刻着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手里这块石头将凝固成怎样的瞬间。
也许是永远绽开的翅膀,也许是永远闭合的囚笼,也许是谁人停滞的眼眸,在苍白坚硬的石头上凝固成一瞬的永远。
他无数次进入到曾与阿撒兹勒共同居住的小屋中,无人清扫的满地灰尘遮去旧日里泛滥着夕光的十七年。
伊卡洛斯从大理石的外缘起刀,刻琢出翅膀的轮廓,无数羽毛在风中凌乱张扬的模样,微笑的天使垂死时狼狈却疯狂的心脏——一直到深夜,他听见有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响起,于是他回头,看见代达罗斯慢悠悠地走过来。
“跑起来!”
伊卡洛斯对那个人影喊着,一面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和石像,跳入伊利亚河冰冷的水色之间,代达罗斯也跳进去,将那在水中对他大笑的人捞出水面。
水底的亡魂注视着他们——十年,恍如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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