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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梅岭殇一（第1页）

萧景琰站在帐中的沙盘面前，眉头深锁。

九年前，梅岭一役，大渝皇属军几乎被消灭殆尽。可是不到十年之间，大渝竟然又建立起这样一支队伍，军纪严谨，军容整肃，作战力强，行动力快。反观大梁，自从赤焰军覆灭，各地军队建设日益懈怠，优秀将领凋敝，普通军士也就跟着浑水摸鱼。除了霓凰郡主在南境统帅的穆家军，能征善战的部队，也只剩下了他自己带出来的这支亲兵。可是，他手中的亲兵只有五万，大渝属军有十万之众，且都是虎狼之师。他早就派了八百里加急，请求朝廷增派援兵。可一来，他萧景琰是个不受重视的郡王，说得话本就没有几分重量；二来，如今的大梁，朝廷百官各个不思民政，只思夺嫡，将心思全部用在了揣摩尊上者的喜好上，根本没人真的关心国家的内忧外患。此次大渝皇属军公然挑衅，除了萧景琰，禁军统领蒙挚，以及远在云南的穆王府外，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主战，更有甚者，还提出了割地求和的法子，气得他不等圣旨下，便带着亲兵直奔大渝边境而来。

好歹梁帝还不至昏庸到治萧景琰抗旨的罪的地步。倒不是说这位皇帝有多疼爱他这个儿子，只是真的，除了萧景琰外，朝中再无能战场杀伐的主将。

萧景琰眼睛微觉酸涩，撩起帐帘，走到外面。时至深秋，大渝地处极北之地，此刻气候，金陵城中最冷的时节，怕也及不上这里的八分。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下雪了吧

雪萧景琰忽然惊觉，这里，离梅岭，似乎不过数十里之远。

梅岭萧景琰借着星光，眺望着远处不知名的方向，锋利的唇角抿了抿。小殊若是小殊还在，便是身处比今日还要危急的困局，他也不会这般心灰意冷吧。征战之将，畏惧的从来不是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真正让他们心寒的是，高居庙堂者的不信任，不重视，甚至无端猜忌。便如九年前的那场剧祸，赔进去的，不仅仅是他所敬爱的皇长兄，他情如兄弟的好友，还赔进去了整个大梁的清气，上上下下，无愧于天地的清气。

还有萧景琰利刃般的眸

光中，不经意间，轻轻一抖，还有那个他爱慕了多年的奇女子，小殊的同胞妹妹---林虹舞。

“小舞，下个月就是你十四岁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告诉哥哥，哥哥让景琰去帮你准备”

“呸，哥哥，你可真是脸皮厚。你送我的生辰礼物，为什么要让景琰哥哥去准备？这样算来，那到底算是景琰哥哥送的，还是算你送的啊”

“哎，景琰是皇子嘛，什么没有，让他准备两份不就行了不过说来也是，你这丫头从小什么没见过，想打发你还真是不容易，哎不如这样吧”

“哪样啊？哥哥，你贼兮兮地笑什么？”

“嘿嘿嘿，不如这样吧。虽说太奶奶赐婚，说是等你到了十五岁便跟景琰成亲。不过，这周边各国，除了我大梁女子成婚较晚之外，其余各国，诸如夜秦，南楚，女子皆是十二三岁就出嫁了。不如，我这就进宫去跟太奶奶请旨，让她同意你生辰那天，就嫁给景琰得了，也省得景琰天天提着静姨送的点心来看你。静姨做的点心那么好吃，其实我知道景琰才不舍得送来给我吃。我还是趁早把你送到他那去，省得他埋怨我”

“好啊，林殊，你这是当哥哥的该说的话吗？你看我不打死你”

“哎，我说小舞，你不要害羞嘛哎你脸红什么景琰，你还不来管管你媳妇”

林氏兄妹的调笑犹在耳畔。其实他对那日也没有了太深的记忆，只记得，素日潇洒明朗的小舞，眼波流转，染上了夏风般令人微醺的暖意；翠绿的广袖纱裙，瀑布样倾泻柔顺的秀发，浮光流动，也搅乱了萧景琰一向的沉稳的心。他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兄妹二人，肆意嬉闹。

那时的林殊，赤焰军少帅，晋阳长公主与林燮的独子，年纪轻轻，却是战功赫赫，真的是金陵城中最耀眼的少年，连那些皇子都不能与他较之一二。而小舞，虽是父母掌上明珠，却少了几分林殊身上的骄躁与傲气，多了几分风轻云淡的疏阔，小小年纪，便有一种看淡世事的洒脱，与皇亲国戚家养在深闺的淑女大不相同，令萧景琰倾心不已。

可是小舞终归是没能过到她十四岁的生辰。

梅岭的一场大火

，烧掉了皇长兄济世报国的理想，同时，也将那座扬扬赫赫的帅府连根拔起。

赤焰军被告反叛，七万忠魂便葬身梅岭。本来，梁帝为昭显仁德，在林燮和林殊均尸身不保之时，竟然下令免除小舞本该株连的罪责，交给莅阳姑母抚养。可不知为何，在陪太皇太后和太后到京郊国寺上香的途中，小舞竟然感染了瘟疫，连宫都没来得及回，便撒手人寰。

萧景琰不是没有过幻想。

太皇太后和太后皆是女中豪杰，比不得梁帝的猜忌和凉薄。他也想过，是不是二位老人有意将小舞送出这是非之地，毕竟，小舞在京城身份已是尴尬，又寄养在莅阳公主膝下，保不齐哪天谢玉想要斩草除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任凭他如何查探，小舞终究是再没有了一点点消息。而且，夏江曾奉命赶到国寺中，协助置办小舞的丧事。瞒天过海，逃得过梁帝的法眼，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夏江秃鹫般锐利的目光。

“景琰哥哥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还记得那天的最后，小舞将自己拉到了郊外的一处山坡上，依偎在自己的身边，把玩着一杆紫玉长箫，说道，“其实我最想要的，就是离开这金陵帝都，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箫，一剑，一茶，一酒，还有”说着，抬起水样的眸子，轻轻扫过景琰的脸庞。

“还有一知己，随性逍遥，此生便足矣。”

景琰微笑，“这有何难？等到我们扶植皇长兄继位，我便求他随便封我一块封地，就像穆王府那样。既能镇守一方平安，又不用守皇家典仪的拘束，这样可好？”

“景琰哥哥在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去便是”

萧景琰低首，拂过这些年从不曾离身的紫玉箫。梅岭的风凛冽而狂躁，吹乱了萧景琰工整的鬓发。多年的军旅生涯，已将他磨练的身心似铁，可纵然如此，他已是觉得梅岭实在是过于苦寒。

听说小舞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个愿望，便是将自己的遗骨送到梅岭处，与父兄合葬。

“小舞，便是夏冬，每年还能出城到聂锋的墓前，亲手奉上一杯浊酒，可我”除了这干紫玉长箫，身边却是再没了你一丝一毫的气息。

不过这样也好吧。小舞和小殊在一起，便都不会感到孤独了。梅岭，纵然凄寒，可总也好过金陵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吧。

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渗出来。萧景琰仰首，生生将欲要流出的热泪逼了回去。小舞和小殊，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软懦的萧景琰。尽管，我是真的很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