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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将头歪着,迎着看过去,抿着唇,黝黑的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圆圆的,像某种幼年的小动物。他和姜裴对视,像是什么都没懂,于是又转过头去,和姜裴的方向保持一致。姜裴感到莫名,抢在开口询问前,青年突然站起身,往远处的沙滩跑去。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一个怪人。姜裴看着青年越来越小的背影,在心底评价道。脚边路过了一只很小的寄居蟹,驮着壳子,慢吞吞地横着往前走,一步一晃。姜裴盯着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按在它褐色斑纹的壳子上。那个竖着一对圆圆的黑色眼珠的小东西‘嗖’地一下钻进了壳子里,一点儿都瞧不见了。和刚才那个黑眼睛的青年一样。姜裴很轻地‘啧’了一声,松开了手,任由它顶着壳子落荒而逃。再抬起头时,便对上了那双圆圆的黑眼睛。青年站在他面前,微微弯着腰,有些急促地喘着气,汗湿的刘海耷拉在额前,向他伸出手。手中握着一瓶汽水。看姜裴没有动作,青年抿了抿唇,又将手往他面前伸。“给你。”他开口说。姜裴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地接过了汽水道了谢。而青年很开心地重新坐回到了他身边,肩膀虚虚地抵着,和姜裴看同一片海,像是心满意足。汽水瓶盖被旋开,透明的气泡从瓶底诞生,悬浮,聚集到瓶口处,进了咽喉,再很轻地裂开,像一场柠檬味的自杀式侵袭。暮色很慢地席卷上来,周遭一切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边缘融进了天幕里,像是晕染的水墨。风从海面上来,裹挟着潮湿的水汽,一大团一大团地朝脸上扑。姜裴坐在沙滩上很安静地吹了会儿,无意中抿了下唇,尝到了一股新鲜的腥咸。是风带来的味道。已经很晚了,这样坐在了无人迹的沙滩上发呆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他该离开这里,给秦衾打一个电话,交代她今晚少哭一会儿,省得明日新闻头条里放出照片来,讲秦姜两家商业联姻,罔顾当事人意愿,以致新娘子在婚礼上眼睛肿成了桃。还要去再核对一遍明天婚礼的具体流程,赶着午夜十二点后,按着本地的风俗去秦家送一对喜联。最后大概还要腾出空来,想几句明天在婚礼上要念的誓词。答应了陪人演一场戏,总要敬业一些。还有许许多多的琐事要一一去想,秦衾撂了摊子,他只好全权接手,拨出多余的心思来处理。总之呆在沙滩上,和陌生人一起并排坐着看夜色下的海,这种事情是不合时宜的,需要赶快停止。这样想着,姜裴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手掌在身后撑着,陷进了柔软的沙粒中。下层的沙粒很湿润,带着一股水汽的凉意淹没了手指,像是拢住了一朵云。一旁的青年将头低下去,也用手撮弄起沙粒来。停了一会儿,青年用手肘很轻地碰了碰姜裴的手臂,“你看。”他用沙子在姜裴的脚前堆出来一个很小的形状。“送你的,”青年很认真地对他解释,“是星星。”姜裴很艰难地辨认出了沙堆上五个歪歪扭扭的角,勉强接受了星星这个说法。“谢谢。”他很有礼貌地对青年说,并且礼节性地伸出手,在那颗星星上摸了摸。指端的触感粗糙柔软,姜裴不敢用力,怕不小心会弄碎掉。青年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衣着整洁干净,言行举止里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稚气,让姜裴忍不住猜测起他的来历。附近似乎是有一所医院,或许青年是里面的病人,偷偷跑了出来。一个孩子一样心智的青年,又生得好看,一个人呆在外面是很危险的。姜裴想,自己回去的时候可以把青年一并载上,带去医院询问一下。这并不会很麻烦,耽误太多时间,最起码比将他一个人丢在海滩上要好。真的找不到,甚至可以收留青年住上一晚。只是多腾出一个房间而已,算不得什么。自己今天喝了他的汽水,又收下了星星,没有什么道理不对这个人好一点。青年呆在他身边一个下午,很乖,也没有很多话,远比一个正常人要让他自在许多。“灯塔亮了。”姜裴听见身边的青年低声说。像是为了证明,青年抬起手,朝着海面上很远的地方指过去。姜裴抬着下巴去看,只瞧见水上有一团橙黄色的光,看不出轮廓,在一闪一闪地跳动。像是从海中蹦出来的会发光的水母。姜裴想到这个比喻,没来由地弯了弯嘴角。“你很开心。”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盯着他的侧脸,用笃定的口吻说道。“是因为有好事情吗?”他的瞳孔漆黑,沉沉的,像是远处的海面与夜晚。解释说自己在因为一只臆想的水母开心实在是难以启齿,于是姜裴很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起看着海面上的灯火。“走吧。”姜裴站起身,掸了掸身后粘着的沙粒。身旁的青年跟着站起,姜裴留意到他的左手还插在衣袋中。真是个奇怪的动作,他这样想着,并未多在意。“你叫什么名字?”他一边问着青年,一边拿出手机,点亮了屏幕。时间很晚了,等载上青年,多跑一趟医院,只怕还要耽搁一会儿。还是先给家里发条微信交代,否则婚礼前夜,一对儿新人统统不见踪影,只怕两家要炸开锅了。“沈澍。”他听到青年讲。名字听起来莫名地有些耳熟,姜裴用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句话,随口问道,“哪个shu?”指尖点下发送键,他刚要抬起头,余光瞧见眼前站着的人忽然靠近,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左手伸了出来,指间泛出一点亮光。下一刻,姜裴只觉得脖颈处传来微微的刺痛。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搂在怀里,有人贴在他耳边讲话,声音沉沉。“你会知道的,哥哥。”粽子因为想起了两人在海滩那一场不愉快的回忆,直到下楼用饭,姜裴都没有再同沈澍说过话。沈澍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委屈极了,不明白自己才老老实实地挨过骂,怎么依旧得不着姜裴的好脸色。就不该心软将姜裴放下楼来,沈澍有些赌气地想,就应该在床上绑着,连手都一并拷起来。若是他不肯说话,不肯吃饭,不肯看自己,就毫不客气地亲上去,亲到他肯为止。姜裴坐在桌前,原本并不打算理他。奈何一旁沈澍投来的目光太凶狠,由不得他忽略掉。狗崽子惯会呲牙咧嘴,道理也讲不通,姜裴抿着唇,干脆拈着筷子去敲他的手。“凶什么?”“怎么,打算再给我一针吗?”姜裴被关起来这段日子里,曾经细想过当日的种种细节。沈澍插在衣袋中从未拿出的手,夜色下的一点寒光,颈间的刺痛感,还有意识陡然的模糊。只怕这人早有预谋,备好了针剂,只挑着日子等自己这条笨鱼咬钩。想明白后,姜裴再回看自己当日对沈澍的诸般印象,只觉当时是盲了眼迷了心,怎么就没瞧出这条狗崽子的真面目,倒将自己送上门来做了他的肉骨头。再想想这人动不动便要抱着自己啃一口的习惯,可不正是将自己当成肉骨头吃得欢实?当真是条极黑心的狗崽子。姜裴的话出了口,沈澍霎时便反应过来这人正记着哪一回的仇。到底理亏,沈澍眨了眨眼,很心虚地开口,“哥哥。”姜裴只作不理。沈澍往桌旁又取了双筷子,递去姜裴眼前,讨好地道,“哥哥筷子脏了,来换双干净的用。”见着姜裴不接,干脆将椅子拉去姜裴身旁,凑上去耍赖道,“哥哥再不肯接,我就只能拿筷子亲自喂哥哥了。”“要不还是嘴对嘴喂吧,显得更亲近一些,哥哥觉得呢?”姜裴拿眼瞪他,嘴角向下压着,一把接过筷子来,又将椅子往一旁拖了好几步远,才肯坐下。沈澍在这儿混搅一通,眼觑着姜裴将针剂的事暂时放去一边,才暗暗地松了口气。木质餐桌上铺了淡蓝格子的桌布,四角很长地垂落下来。中间摆了支细颈的玻璃瓶,里头斜斜地插了束紫色的鸢尾。许妈用砂锅熬了皮蛋瘦肉粥,配着几碟旁的菜,清蒸鲈鱼,西芹百合,杏仁鸡丁。每逢沈澍来的日子,菜式大都是这些,清淡养胃。沈澍前些年起得快,一点点地从沈洄手里撬生意,谈判桌酒桌连轴转,几乎不曾歇过,饭也不怎么上心吃,一笔生意谈下来,酒倒要灌上四五场。高脚杯装的白酒,满到杯沿,面不改色地灌下去,扭过头还能接着同供货商谈笑风生,都是他练出来的本事。往往等撑到了公寓,才忍不住,将胃里头的东西一并地吐个干净。每回都难受得很,可再有下回,依旧还是如此。他太心急了,急着转圈,急着掌权,急着将自己打扮的光鲜,好站去姜裴眼前,一刻都不愿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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