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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荷沅与师正都是第一次独立出行,经验非常不足,一路小事故不断,不过这些都不妨碍两人的游兴。入住老旧的黄山宾馆,见旁边竟有温泉泳池,两人惘顾第二天登山需要充足体力,买了泳衣下去游了一个多小时。山下娱乐极少,但也有电影,两人最终还是趴在涧上桥头,数着浑然一体的流萤与星星,听着涧水盖不过的夏虫唧唧,畅聊童年趣事,这一晚,师正又试着握住了荷沅的手,这次荷沅没有挣开。但两人都不敢乱动,直到各自回房的时候才发现,握着的那只手酸麻不堪。
第二天上山路上,两人自然是对缆车不屑一顾的,买了门票毫不犹豫就循着山道往上,却发觉登山好汉还真是不少,有老有少。两人的年轻最先还不见优势,到了一个小时之后,只见两人一路赶超。别人常被挑夫追得让道,两人从来不会。师正是怕被荷沅小看了去,荷沅则是巾帼不让须眉。上山顶得知第二天天气不佳,肯定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两人便在山上奢侈地吃了碗蛋炒饭下山,连汤都不敢叫一个,出来多的是山泉可以常饮。下山时候,两人互相嘲笑对方游兵散勇,可还是筋疲力尽地拖着腿上街吃了一顿石头火锅。两人胃口都是极好,餐桌上又成精兵强将。
第三天早上,疲累的两个人经验不足,没让店家叫醒,终究是睡过了头,误了去九华山的班车。干脆在附近游玩,没想到因祸得福,竟然饱览徽商大屋和贞洁牌坊。这正是两人共同爱好,两人即使对着屋后精心布局的阴沟都有无数话题可说,自然是谋杀了几卷胶卷。
第四天终于去了九华山,可赶着上车,忘了带早餐上车,一直饿到中饭时候。两人在九华山晨钟暮鼓的寺院旁住了一夜。晚饭是当地地产笋干与石鸡,饭后两人不住讨论肉身菩萨的原理,尤其是荷沅更是运用了她的专业知识。浑不觉身后阴风惨惨。
九华山回来,两人还是为徽商大院多留了一天,荷沅搜来一堆砖雕。囊中空空时候才肯回家,长途车回家路上,两人终于筋疲力尽地睡了一路。
两人相约等荷沅回家一趟,一周后安仁里见面,验取照片。
其实荷沅有点不愿回家,最想的还是父母过来,但是妈妈已经有了时间,爸爸可还没退休,她只有与祖海打了招呼乖乖回家。出现在爸妈眼前的荷沅黝黑发亮,浑然是小时候跟着青峦上山跟着祖海下河的小泥鳅模样。爸妈看了反而高兴。
回到家里,当然是不能避免不见青峦了。荷沅很为难,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自家父母知道两人关系破裂,但是不知道童老师他们知不知道。万一见面了他们说得高兴,岂不是尴尬?荷沅回家当天就在饭桌上与父母商量,“要不要见青峦?需要上他们家门去见吗?可是我会很委屈的。”
爸爸第一个反对:“我看不用上他们家门。青峦回来后,我与你妈已经过去了一趟,你不用特特意意过去了,童老师他们即使以前不知道,现在也应该知道,不会怪你。”
妈妈也不乐意自己花儿一样的女儿送上童家门去,“女孩子家的矜持还是要的,若说老邻居,童青峦所作所为不义在先,我们不用太客气。再说出国又不是出家成仙,我们礼数太周全,青峦还会以为我们荷沅想巴着他回心转意一起出国呢。”
荷沅没想到妈妈会想到这一层上面去,忍不住道:“我要出国自己不会去申请?英语成绩早过了。”
妈妈道:“所以我们何必给人这种误会。反正这几天我看青峦也常有过来老屋,他过来时候,我们招待一下就行了。不用意外找上门去。”
荷沅听得出爸妈的意思,他们当初知道她与青峦的事后,都很生气,但都没说出来,一直还隐忍着与童老师他们交往。因为邻居还是邻居,这事与童老师夫妻无关。但是对青峦,他们得坚持一些什么了。“好,那就说定,青峦不上门的话,我就不过去了,就当作我没回来住。如果他过来老屋,我也得看看心情,我很不想见他。没什么话可说。”
一家三口说定,采取不主动不回避不推辞政策。但是这个重大政策才维持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青峦过来敲响了荷沅家的大门。是荷沅的妈妈去开的门,见到是青峦,神色有点不自然地往里面让。青峦也是不自然,进门几步,很礼貌地问:“伯母,荷沅回来了吗?“
荷沅妈轻声道:“回来了,外面玩得很累,现在还在睡觉。你时差倒过来了?”
青峦忙道:“还好,还能睡得着。只是新公房比较烦,睡觉还是这儿舒服。”
荷沅妈道:“是啊,是啊,来,里面坐,别外面站着。我上去叫一下荷沅,你喝口水。”
过一会儿,楼梯上才传来脚步声,青峦抬头看去,见荷沅一张脸淡淡地走下来,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看着荷沅走到他面前,“荷沅。”叫了声名字,却说不出下面的话,忽然感到,心中其实很念着荷沅,见她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很心痛。荷沅的妈妈避了开去,到外面葡萄架的浓荫下洗菜。
荷沅只淡淡地说一声:“啊,你回来了,谢谢你送的礼物。”说着把手中的一叠信拿出来交给青峦,“你的信,我没拆,你拿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不是很想知道。”
青峦见荷沅果真是如祖海所说的反应,虽然心中有被荷沅斥责的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掩不住的尴尬。“荷沅,我向你道歉来的。还是你对,我到前几天才明白过来。”
荷沅听了不由惊讶,青峦前几天明白什么?一年前还不够他明白的吗?可她懒得问,问了也没意思,即使现在青峦回头,她也不会回头了。这一年,她啃吃了自己对青峦的那份心。“那么久远的事还说什么?个人选择,有什么可道歉的。你坐着,我去厨房吃早饭。”说完便掉头进了厨房。
看着荷沅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青峦想跟进去,又觉得自己已无立场。而他又一向不像祖海会得嬉皮笑脸地放下身段,这时候只会手足无措地坐在客厅里发闷。荷沅虽说不用他道歉,可话语之间早就表明,她是不会原谅了。青峦觉得自己总之是对不起荷沅,他有必要当面向荷沅道歉。但道歉的结果,他心中竟然隐隐指望荷沅能原谅他,两人关系恢复当初。这时候他很明白了,他喜欢盛开,但更喜欢荷沅,以前总觉得荷沅是理所当然,但这次路上听祖海说荷沅与别的男孩出去玩,他想到从此将失去荷沅,才知道,荷沅在他心中分量之重,不是盛开可以比拟。也是,盛开是随风潜入夜,而荷沅则早已成为他的习惯。荷沅离开他,是割裂他生活的某一部分。
可青峦又觉得自己已没有资格要求荷沅回头,所有都是他咎由自取。
荷沅则是坐在里面,什么都没多想。一切已经是过去式,多说无益,还不如向前看。她心里巴望着青峦会受不了她的冷漠离开,可是她慢吞吞一顿饭下来,即使一粒一粒地数着五香花生米吃完一盘,还是没见青峦有走的意思,只得洗了碗出来,远远离了青峦坐着,也是不说。
青峦抬眼仔细地看着荷沅,见她晒得黑黑的,可健康红润,相信她过得挺好。“听说出去玩了?”
“嗯。”荷沅惜字如金。
青峦讪讪的,但还是又没话找话:“去了哪里?好玩吗?”口气就跟以前逮着荷沅溜出去玩的时候一样。
荷沅淡淡地道:“不错,很开心。青峦,如果没事,我不陪你聊天了,我帮我妈干活去。”
在明显的逐客令下,青峦只得告辞。事后,荷沅的妈妈表态,这种事情当断则断,否则拖着反而暧昧。
一周后,荷沅回安仁里,师正应约上门送照片来。因为是早上,两人只有坐到书房北窗的酸枝木椅子上。看着照片,回想旅途中的快乐,两人唧唧喳喳有说不完的话。师正看到他画的画儿已经糊到宫灯上,而宫灯又已经挂到天花板上,看上去还真是象模象样,越发发誓要好好学习雕刻,一定得在荷沅的笔筒镇纸等上面刻画。荷沅倒是想到一件东西,从橱里面取出来给师正看,“你瞧瞧,这架紫檀灯座,怎么配上灯了才好,原来的据说是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的白瓷,可现在哪儿去找这种白瓷,要不给做上一只纸灯罩?你说,做得多大才好。”说着自己拿手比划了一下大小,“这么大直径,这么高,行吗?”
师正干脆从书桌上取了一张纸来比划,一边笑道:“不知道会不会是黄金分割的尺寸最好。直径与高度成黄金分割比例,但是灯座高度与灯罩高度似乎还是一致比较好。你有没有尺子?我干脆画一张立体效果图。”
荷沅欢呼着翻箱倒柜地找尺子,她久不用尺子,翻出来的三角尺还是高中用过的。师正拿起简单的工具和一枝铅笔便下手画效果图,荷沅在一边端茶倒水,非常周到。师正心想,古代书生的梦想,所谓红袖添香也就差不多了。
师正画了一张高度大于直径的柱形,又画一张最大直径大于高度的橄榄球形。尺寸定下,他画成素描一样,又是光又是影,让荷沅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两种都好看。最后两张都举起来一看,两人觉得前者比较传统,后者比较个性,如果有机会,那就两样一起定做,随心情轮着换。
中饭时间,荷沅没好意思留师正吃饭,师正也没赖着不走的意思,商定下明天一早趁凉快再过来玩,师正便骑车走了。荷沅站在大门口眼睛笑得弯弯地送师正,师正一步三回头。
转弯不见安仁里了,师正便欢快地吹起了口哨。这条比弄堂宽一点,比寻常马路窄一点的路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走,未来两人各自去新单位报到之后,相信以后有的是机会在这条路上出入。
师正的口哨吹的是他常在萨克斯上吹的《回家》。一段未罢,又是一个转弯,眼看就是大路口。忽然不知哪儿窜出一辆自行车,正正地撞在师正的车上,对面骑车的人摔在地上,师正人高,一脚撑地支住了身子。师正回想一下,明明是那人眼睛不看路,那么大的路他不靠右走,愣是横冲直撞,但见那人已经摔地上,他嘀咕了一句“怎么骑的车”,便跳下来伸手拉住那人的臂膀,一把将他扯了起来,“老兄,没……”后面的话还没说,被他拉起的那人已经握手为拳,一拳揍了过来,正正地打中师正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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