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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玉静静等待着星盘停下,却停留在七世轮回的命数上。她虽然早已设想过最糟糕的后果,却还是如遭重击。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的红线已经消失,她不由地苦笑一下。不该是七世轮回,她犯下的天条虽然不少,却罪不至此。容玉想了想,又直奔南天门。南天门的守将看到她,却不知她是谁,只是行礼道:“仙子。”容玉微一颔首,径直走过,停步在观尘镜前。她抬手敲了敲那镜子,便显出模糊的画面来。她将手心贴附在观尘镜上,注入仙力,回溯过往:如果她当日不逆天行事,没有和尚未化人的玄襄交换一半修为。容玉浑浑噩噩,从南天门往自己的居处走。途中遇上七彩华光撵,她也浑然不觉,直接从中间穿过。那车撵上的七彩华光忽然熄灭,一位水墨色袍子的仙君从车撵踏下,皱眉道:“怎么连着两日都有人横穿过来。陆景?”站在车撵下的文官忙道:“帝座,下官在。”“劳驾你去问一问,这位又是哪家的仙子。”此刻人赃并获,应渊帝君本来恨不得立刻去告状,却碍于礼数,还要多问一句这是谁家座下没管束好的弟子。陆景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脸上带着无比刚正的表情走到容玉面前:“敢问仙子是哪位仙君座下?”容玉看了他一眼,她知道属于上神的时期早已过去,却不想这么快已有人再不认得她,强打精神道:“我居于灵犀殿。”陆景一愣,立刻深深作揖,正容道:“冲撞上神尊驾,还请不要怪罪。”容玉点点头:“这车撵是哪位帝君的?”“是青离应渊帝座的。”容玉垂目行礼:“原来是应渊君,我今日精神不济,未曾见礼,还请不要见怪。”应渊沉稳地回礼道:“上神言重了。”容玉抬眼看了他一眼,真是年轻,她只能徒劳羡慕:“不知应渊君可知紫虚帝座是否还在九重天庭之上?”应渊道:“离枢君前日已经前往极北大帝居处,赴一场棋局,我等正要前往观棋,不知可否请得上神同行?”这一来一回需要两三日,可是她的时间显然已经不够了。容玉摇摇头:“应渊君相请,铭感盛情,只是我尚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早在千年之前,她便应该进入冥宫,成为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或是错金书上那一笔浓墨。而她选择了出逃。时至今日,方才发觉,能够说上话的仙者都很难找到。她漫无目的,却又走到元始大帝的仙邸外面。她站在墙边,只听见里面嬉笑怒骂的声音。她抬起眼,瞧着从墙内探出来的一枝桃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她刚化人不久,站在嶙峋的怪石之间,抬头向上望。那时天地未分,尚且是灰沉沉的一片,她心心念念,多么迫切地希望能有人出现,来发现她,来了解她。“你是谁?站在这里做什么?”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墙上飘来。白衣的少女黑发垂肩,杏眼桃腮,攀着花枝坐在墙上,好奇地看着她。容玉并不回答,只是朝她微微一笑:“你叫什么?”那少女沉下脸:“是我先问你的。”她偏过头想了想,又道:“你出手吧,只要你一出手,我就能看出你是哪位仙君的弟子。”容玉失笑,抬起手心,她的手指纤长苍白,只见一团白色的雾气涌上,少女手中的被摧残得光秃秃的花枝突然开始萌芽抽叶,转眼间又开出艳丽的花。少女怔怔地看着,突然像被烫到了似得松开了那枝桃花。容玉合起手掌,柔和地微笑:“你看,你猜不出我是谁,可我却知道你是谁。”少女不信,低下头居高临下瞧着她:“那你来说说,我叫什么?”容玉还是微笑着:“你叫芷昔,是彦卿君座下弟子,你的真身是菡萏。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她眼神温和:“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今日能遇见你,也挺好。”芷昔呆了呆,还没说话,便见她转身离去。待她想到要说的话,那一抹清淡的背影已经隐入云雾之中。她跳下墙角,跑了几步,只见层层叠叠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却空无一人。她停在原地,左顾右盼,忽见一人迎面而来,黑发如墨,一袭紫袍,袖口绣着疏疏落落的竹枝,清华万端。她忙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紫虚帝君。”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笑了,眉梢眼角似有万种风情:“仙子不必多礼。”芷昔顿觉不对,她虽只遥遥见过紫虚帝君几回,此刻相见,却觉得对方的神情言语与平日大为相异,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试探道:“帝君这几日都闭门不出,如何今日却出关了?”那人本要从她身边错身而过,闻言脚步一顿:“仙子既已经瞧出我非紫虚帝君,为何还要出言试探?”他抬眼瞧见那一枝探出墙来的桃花,轻轻一抬手,那朵开得最盛的桃花便落在他的手心。他捻着那朵桃花,轻声道:“未到花期,却开得这样艳,真果是她的手法。”他松了手,那桃花飘然落在芷昔裙边。灵犀殿荒废已久,连绿芜都不知所踪。容玉轻轻推开房门进去,桌面上微有积灰,她只一拂衣袖,便将灰尘扫去。她走到床前,抬手放下了帘幔,坐在床边出神了片刻,侧身躺下,一只手支着颐,闭目养神。天色很快便会暗淡下来。然而天边又会很快微露晨光。她便能得偿所愿。她之前是如此处心积虑,只为成为一介凡人,只因凡人有一颗心。可是当一切已尘埃落定,她却并未有多开心。她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做错了什么。忽然一阵穿堂风进来,吹开了房门。容玉支起身,只见房门在冷风里开开合合——便是孤魂野鬼都不会光临她的地方,她伸手捏诀,默念咒文。一阵动荡之后,似有禁制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而在这禁制破碎之后,有人坐于主座之上,一袭淡紫色的外袍,袍袖上绣着疏疏落落的竹枝,姿态出尘。容玉道:“原来是紫虚帝座光临寒舍,却是不知缘何藏头藏尾,不肯现身?”应渊君说他去赴一场棋局,转眼又出现在这里,她倒不算惊奇。她既已摆脱了进入冥宫的命数,自然有人可以替代她进入。紫虚帝君是她看好的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那人似乎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不浅不淡、恰到好处的三分笑意:“嗯……紫虚帝君,几日不见,仙子似乎跟天门外的守卫一样,眼力都不怎么好了。”容玉一惊,随即又不动声色:“玄襄殿下。”紫虚帝君的容貌同他有七八分相似,那日她离开九重天庭初遇玄襄时便已惊讶过。只是紫虚帝君虽生得俊美,也的确是不会有他那种风情万千的神态。玄襄不甚端正地坐着,眼中带笑:“本君不远万里而来,仙子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容玉猜不透他的来意,只得落了地,点火煮茶。水汽稍一弥漫,很快又被穿堂风吹散了去。忽听玄襄道:“仙子透过本君,看到的可都是那位紫虚帝君?”容玉朝他笑了一笑:“殿下多虑,紫虚帝君最是醉心修行,性子清冷。”玄襄看着她,她的脸孔沉寂于缭绕的水汽之中,朦胧不可辨。屋角的长明灯里是东海鲛人的油脂,千年不灭,灯壁是通透的七彩琉璃,好似有灯影在里面旋转,走马灯似得上演着一个故事。玄襄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叹息般,又长长地吐出胸中的浊气。水汽缠绕中的容玉微微垂下眼,长明灯的灯影纷纷落在脸上,她将一杯茶推到自己的面前。玄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她多日未归,也没有备着新茶,浓郁的茶汤味道太苦涩。她大约会说,涩味之后便会有甘甜回味。想到这里,他就稍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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