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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摇前尘（第1页）

孟兰急匆匆将头发盘好，崔珏将不慎掉落的花步摇给她插上，小声道过谢，二郎神也来到了殿前。

二郎神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阎王客客气气地给二郎神看了座，阎王是个极俊美的男子，就算他皮笑肉不笑也能勾人心魂。杨戬很快就说明了来意，甚至将他们想知道的消息也带来了。

“你们天庭那么多神仙干什么吃的？封印松动了都不知道？”钟馗觉得跟和尚比起来，这个家伙带来的消息更加让他恼怒。四方封印是炎黄时代制服上古凶兽的封印，分布在天界、酆都、南海、西天，分别封印着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护天下之安宁。自凶兽被封印以来，从未出现过松动，天下便相安无事，也就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上古凶兽的本事。

如今，天界的混沌封印已经松动，只是一丝混沌的力量就能蛊惑人心，让人为他力量的觉醒采集阳气，可见其本事之高强。“难怪，有厉鬼吸收阳气却没有还阳，原来是为混沌所用。”崔珏合上生死簿，这件事比他出纰漏还要严重。杨戬起身抱拳，“给诸位添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事关人生死轮回的事情，玉帝觉得让诸位出手比较合适。现在天庭已经加派人手加强封印，但不是长久之计。真正巩固封印之法尚未知晓，届时可能还有烦请各位帮忙。”阎王挥挥手，“不必客气。”

送走了二郎神，阎王让黑白无常去看了看穷奇的封印，尚未出现异样，加派了几个人手加强附近的巡逻以防不测。又派了几个鬼差去处理混沌的麻烦。好在，民间有小孩不要去灵堂的说法，偶尔几个处理起来也不复杂。

出了阎王殿，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直直地站在孟兰面前，换下官服的陆之道一身西装加一副眼镜，颇有些斯文败类的味道，“哟，黑无常，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们呀？”黑白无常面对上司的调侃自是大气不敢出的，只有孟兰瞪了他一眼。魏征拍了拍他，笑道：“陆兄，少说几句当帮忙。”范无救“扑通”一声跪下，作揖赔礼，“各位大人，对不起。二郎神吩咐事后他会亲自上酆都来解释，所以、所以在下没有告诉各位实情。”钟馗狠狠敲了范无救的脑袋，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我说黑无常，你是地府的人还是二郎神的人啊，这点事你都分不清吗？”

谢必安知道范无救这个人过于耿直，嘴又笨，便开口替他解释，“大人，只是之前二郎神荐的黑无常来地府工作，此次全做还恩罢了，绝非有背叛酆都的意思。”“罢了，黑无常，日后莫要再有这样的事出现。”魏征觉得，这次黑无常也并没有带来什么严重后果，不必计较那么多。闻言，范无救又深深鞠了一躬，“谢大人。”戏终于散场了，等到所有人都从黑白无常面前离开的时候，黑无常这才站起来，谢必安指了指范无救的膝盖，范无救摇了摇头，看向孟兰和崔珏离开的方向，谢必安明白他在想什么，“如果觉得很愧疚的话，你该去道个歉。”

孟兰方才看着范无救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向来执拗，但心肠不坏，况且他和谢必安都是直属于阎王，要气也轮不到她。孟兰，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崔珏与孟兰同行，孟兰将花步摇施法变成缠绕在手腕上的臂钏。这步摇以金为主体，一朵雏梅孤傲地立在上面，中间点缀了一颗珍珠，简洁大方。看着她一连串熟练的动作，崔珏不免想起这步摇的前尘，感叹道：“想来孟兰你与它结缘也过了千年。”“是啊。没想到千年时光竟这样快。”孟兰摸着臂钏，又将思绪拉得很远，“这步摇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不知不觉，他们就来到了忘川河前。鲜红的曼珠沙华在忘川此岸，雪白的曼陀罗华在忘川彼岸，忘川河滋养着它们肆意绽放。千年前的忘川河是一条清澈的河水，千百年来为了与爱人来世再见的痴情人不喝孟婆汤，便要跳入河中，在这河中待上千年才得轮回。忘川，早在不知何时变得腥红。奈何桥上，一个个亡魂排队等着喝了孟婆汤，去往他们的下一世。

孟兰在奈何桥排队的亡魂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她迎上去，接过鬼差手中的活，亲自打了一碗孟婆汤，递过去。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接过孟婆汤，仔细端详一番孟婆，突然热泪盈眶，“小姑娘，我记得你。那天是你帮我的小孙子赶走了恶鬼，谢谢你。”孟兰笑了笑，“分内事，不用道谢。”老太太捧起孟婆汤，又突然想到什么，放下了碗，“小姑娘，能不能拜托你保佑我儿孙一世平安健康？”孟兰又端起孟婆汤递给她，“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你我都掌控不了。快喝了吧，你的下一个人生就要开始了。”老太太抹去泪水，也知一切自有天数，不再恳求，将孟婆汤一饮而尽，在鬼差的带领下，入了轮回。

接着的，是一位英年早逝的男子。眉宇间器宇不凡，是帝王之相。孟兰，也认出他来了。她又打了一碗孟婆汤，递过去。每一个亡魂，似乎在饮孟婆汤之前都会有无尽的问题，不过，他的问题倒是孟兰没有想到的，“孟婆，你也有前缘吗？”孟兰看向臂钏，果然，一切缘分都是注定的，“你是问，和你的那段前缘吗？”

那段尘封的记忆又被打开。孟兰初任酆都阴使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毕竟她在人间的岁月也不过二十年。那个时候，她总喜欢在奈何桥上坐着，看着一个个灵魂喝了她的孟婆汤忘却一切的样子。这些灵魂，要么是想要还阳再看一眼自己挂念的人，要么是像老太太一样想要为自己阳间的亲人求一个恩赐。很快，孟兰也就腻了。但那时她也不敢与四大判官和牛头马面闲聊，黑白无常彼时也尚未得道，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冰冰冷冷的，还不如继续坐在奈何桥看亡魂还有趣些。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很年轻的姑娘。许是前面的鬼差过于吓人，她便找孟兰问了话，“汝是孟婆？”“正是。”一般鬼魂是不与她问话的，她也不会去找亡魂聊天。偶尔来一个，倒是让她精神。那姑娘一阵欣喜，“可否莫饮汤？”

“为何？”孟兰觉得她不是怕死之人。

“妾，图复见君。”原来是想要和爱人再次相见。孟兰找拉着姑娘来到忘川河边，“善。汝跳此河，唯千年，复得见。”姑娘看了看孟兰，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忘川，一个脚就要迈出去，第一次见有人跳河如此不犹豫，孟兰拦着她，向她陈明跳入忘川后的千百年她会怎么过。那姑娘铁了心要跳，孟兰即使说得再可怕，她也毫不畏惧。她将头上插着的金花步摇摘下来赠与孟兰，以作答谢，随即纵身跳入河中。

孟兰找到崔珏，想看看这个姑娘生死簿上的记载。原来，她是当今汉宣帝刘询的发妻许平君，遭人陷害才落得此境地。“南园遗爱，故剑情深。”这就是人间的深情吗？孟兰特意在奈何桥边等着驾崩后的刘询。孟兰想看看，刘询是否仍是对平君一往情深。

那日，她在奈何桥上看见了刘询，那个意气风发的君王早已鬓生白发，疲态尽显。他亦停下来，问孟兰，可否不饮孟婆汤。孟兰摇了摇头，恋人来世再见，只需一人跳忘川，另一个人仍需入轮回。他竟然哭了，像个小孩子，嘴里不断念着“朕思君，朕思君。汝尚不赦朕。”孟兰的心莫名地疼，她没有体会过人世间的情爱，这莫名的心疼是怎回事？孟兰将他扶起，把头上戴的花步摇放入他的手中。

刘询很快就认出，这是他俩初婚时，他赠与平君的礼物。平君定是明白这个花步摇无法跟她入轮回，却又不舍步摇就此灰飞烟灭，才交给了孟兰。刘询紧紧攥着花步摇，来到奈何桥边，俯看着不断往前流的忘川，他的爱人，就在这忘川之中，默默看着他。刘询一句话未出，痴痴地看着忘川，好像他能看见平君的影子，良久，刘询又将花步摇送给孟兰，“多谢。”他再一次回头看向忘川，极尽温柔对忘川说，“等朕。”快步向前，将孟婆汤一饮而尽，入了轮回。可是啊，刘询的动作再快，平君也要在忘川里等上千年。

这一次孟兰找到崔珏，看了刘询平君的一生。看刘询将平君娶进门，喜上眉梢；看刘询登上帝王之位，成就霸业；看刘询执意立平君为后，故剑情深；看刘询为了平君报仇，废黜霍氏......刘询这个帝王，心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只容纳了一人。太子奭非帝王之才，但因是平君之子，询仍将皇位传给了他。

“刘询一生坎坷，尚在襁褓便入了狱。发妻又在生产后被人陷害。真希望下一世他们两个能幸福美满。”这是孟兰第一次产生干扰人命定数的念头。孟兰看着刘询入了轮回，又看着忘川静静流淌，没有一丝波澜，心中滋味难以言喻。她不喜欢人世间这样的悲欢离合。从此，她便不在奈何桥旁守着，只有刘询的每个转世来到奈何桥的时候，孟兰才会去看看，看看他，看看她。

眼前的年轻男子听了孟婆的话之后不敢相信自己就是宣帝刘询的转世，也觉得孟兰口中的刘询太过痴情，“可是，他，还是妻妾成群啊，如若真的爱许平君的话，又怎么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呢？”孟兰叹了口气，“年轻人，不要以现在的思想去揣度千百年前的帝王。他不仅是平君的丈夫，还是天下之主。那个时候，哪有那么多的自由。”年轻男子看向忘川的方向，“这么说，千年的时光，已经到了？”

“正是。你可还想与她想见？”眼前这个人，是刘询，又不是刘询。这之间，可是千百年的光阴。他走向忘川，像千年前的刘询一样俯看这条河，“没想到，故剑情深的主角是我的前世。孟婆，我能和她一起入轮回吗？”原则上本是不行，但，谁让她大权在握呢，“就赐你们这个恩典。”孟兰轻轻摘下一朵曼珠沙华，放入河中。

河水包裹着曼珠沙华，有气聚于曼珠沙华之上，然后渐渐成型，飘到了岸上。许平君还是如千年前一样，亭亭玉立。她看着年轻男子，没有言语也没有往前。千百年来，她看着刘询的转世一次又一次过了奈何桥，盘算着他们再次相见的时间，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却不敢上前。她也怕，她仍是千年前的那个人，可是千年后的他，还愿意与她再续前尘吗？

年轻男子走向平君，伸出手，自己先傻笑起来，“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从小就被故剑情深的故事吸引。没想到，这个故事千年之后还能有圆满结局。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将这个故事的结局写完整，让我，帮千年前那个我，好好补偿你，好好爱你？”孟兰傻了，这个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和之前那个闷骚帝王完全两个样啊！但好在，我们故事的女主角千百年来也未曾动摇过和他再次相见的决心，平君深深地抱着他，激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怎会不愿？”孟兰将臂钏又便回花步摇，插在平君的发髻上。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孟兰也替他们开心，“我再赐你们一个恩典。平君戴着发钗入轮回，虽然发钗无法跟着你下一世出现。但，我会让它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世界上，它会被人们保存的很好。”平君大喜，没想到，这一切可以这样完满，“多谢孟婆大恩。”

“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目送二人入了轮回，孟兰感觉心中好像轻了许多。崔珏看孟兰发自真心的笑，他也倍感欣慰，“丫头，好久没见你这样笑过。”孟兰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说来也奇怪。明明不是我的故事，我却为他们两个动了心。从他俩身上看到了情爱之苦。”因为看到情爱之苦，所以不愿意再次动心吗？崔珏拍了拍她的头，安慰着说：“已成往事。心结解开，大可重新开始。”怎知孟兰哭丧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没有了花步摇，我这开大会的时候头发怎么办呀，上哪再去找花步摇这样的珍品。”崔珏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