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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进低垂的绡纱,前一晚剪下的棠棣已经盛放,白花黄蕊遍布枝头,屋里转腾出淡淡的清香。
布暖推开窗,空气是潮湿的。太阳刚升起来,洛阳城的轮廓不太清晰,房舍鳞次栉比笼在薄雾里,模糊而苍白。
这样的节令和她的名字倒极般配,布姓很少见,布暖这个名字也取得有意思——春回大地,蕙风布暖,就像这个时代一样,满含着憧憬和希望,充盈着轻快和诗意,即使忧伤,仍旧朝气蓬勃。
布暖出生在诗书大族,父亲布如荫,是从六品通事舍人,文绉绉的一个学者,很有些诗意才情。母亲沈氏是名门闺秀,和父亲的含蓄温吞恰恰相反,母亲独立果断,有着大唐女性最鲜明的性格特点。
布暖披散着长发光脚伫立,顶着微凉的风,关节僵涩…
她要嫁人了!布家已经开始张罗嫁妆,布暖的闺房里摆了才做成的青庐和两口大红漆雕花箱子,一箱装着胭脂口红、犀牛角梳子篦子、拢头盘镜;一箱堆满了玉器闺用物什,还有钗、钏、簪、环、玦、珮等头面。件件包着红帛,案上端正搁着两
卷红尺头,防着还要往里添东西。
布暖淡淡看着那些陪嫁,心和窗台上的露水一样冰凉。她觉得前途茫茫,并没有待嫁的喜悦。其实她就想出去散散,看看山花浪漫。
依稀想起以前的事,也是这月份,那时寒食才过,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节。武后当政,女性空前解放,大街上络绎的人群里混杂了那么多的闺阁女子。彼时布暖十三岁,正是活泼灵动的年纪。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回头看见墙上挂着美人风筝,搬着杌子就去摘,一面招呼铺衾的香侬:“把我的纱笠找来,和阿娘禀报一声,我要出去放风筝。”
香侬只是笑:“娘子咳喘才好一些,这时候花开得好,再吸着花粉仔细犯病。还是在家里的好,坐在窗口看这艳阳天,一样的赏心悦目。”
布暖的哮喘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调理了几年已经略有好转,但春天容易复发,所以布夫人绝对禁止她在牡丹盛放的时候外出。布暖生出无限惆怅,王孙娘子们花会上吟诗作赋,她却在高楼上辜负这大好春光。
她不欢喜,噘了噘嘴:“我们偷偷从角门出去,阿娘正在礼佛,留意不到我们。”
香侬还是笑:“奴婢不敢,害娘子犯了病气,看夫人扒了我的皮。”
布暖无计可施,踮起脚尖高举风筝在房里奔跑,跑了两圈又怏怏的,跪坐在簟子上托腮发愁。
香侬侧眼看她,安抚道:“再过些时候吧,逞一时之快,转天又卧床不起,何苦来!等牡丹花谢了再出门不迟。”
布暖那时候有浓烈饱满的激情,却又无处宣泄,唉声叹气地拿手指拨弄花梨几上的几根车前草。她沉默了半天,突然又跳起来,拎着风筝线到窗前,把那美人鸢使尽往外掷。春天风大,竟带起了两翼,杳杳向上飞去。她大声欢呼起来,云缎广袖猎猎舒展,露出雪白如玉的双臂。
风筝上下翻腾,她的视线也跟着起落。春天的风很无常,倏地就停下了,半空中的风筝笔直地坠落下去,不偏不倚砸在楼下少年的头上…
那少年举目仰望,皂罗折上巾底下是乌黑如墨的发,定定地看着她,露齿一笑:“娘子与众不同,人家抛的是绣球,你扔的是风筝。在下唐突,敢问娘子可曾婚配?”
布暖涉世不深,伏在窗口懵懵懂懂:“你问这干什么?”
那少年手里的折扇摇得悠然自得,笑道:“你我有缘,既然
娘子垂青,小生不才,回禀了家父,明日就上门来向娘子提亲。”
布暖吓了一跳,红着脸啐:“狂生,登徒子!”
那少年笑嘻嘻拱手作揖:“娘子错了,登徒子并不好色,不过是钟情糟糠妻罢了。娘子拿我比登徒子,三生有幸焉。在下姓夏,家里行九,名景淳,小字九郎,请娘子千万记住。今日尚有要事,待明日九郎再来拜会娘子,一言为定。”说完便沿抄手游廊,往垂花门逶迤去了。
真是奇怪…奇怪的人,奇怪的话。布暖没有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夏家九郎真的托了媒人来提亲。
这是门登对的亲事,夏家九郎是中书侍郎的郎君,温文尔雅,年少有为。夏家是知礼的人家,纳彩、问名、纳吉、纳徵一样不落。今年三月布暖及笄,夏家来请了期,婚期定下了,五月初八,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一切顺风顺水,却似乎和布暖无关,两个家族联姻,不单单是为促成良缘。布暖只见过夏家九郎两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她曾经抗议过,但收效甚微,后来放弃了。反正迟早要嫁人,嫁谁都是一样,所幸夏家九郎长得不难看,她还能将就。
将就…她叹了口气,这一将就,是不是就要花上一辈子?
她转到菱花镜前抿头,刚拿起篦子蘸了桂花油,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玉炉气喘吁吁跑进来,脸色煞白:“娘子,不好了,夏郎子…死了!”
布暖愣了愣:“哪个夏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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