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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沉香袅袅不绝。窗外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端是冬日好风光。满初没靠近,只是不动声色守在了楼梯口,便是谁都不得再踏入一步。薛是非揣着袖,唉声叹气。姜藏月道:“薛是非,你当知道我的条件。”薛是非说:“我没说不知道。”他说完沉默一下,自己都觉得自己立场不坚定。姜藏月将几案上的账本方进柜中锁起来,又让人上了几盘点心,都是铺中卖得最好的。二楼一时之间陷入安静。薛是非尽量不显得太冒犯:“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去见孔青呢?”那家伙他是真的不想打交道。他尝了口点心,十分自然开口:“你明知道我不怎么接任务了。”这话就很干脆承认了两人是旧识。“孔青手上有我想知道的消息。”“什么消息?”姜藏月道:“你既然在汴京开了圣祭堂就算不上耳目闭塞,我这些时日在宫中,你不可能不知晓我在做些什么。”薛是非深吸一口气:“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咱们最多算共事过。”“当真跟你没关系么?”姜藏月摩挲着盘中宝石:“四门消息有记载,你当年加入四门时,断了三指,这三指跟廷尉府有关。”薛是非指尖一颤。姜藏月不疾不徐。她说过四门的消息只要付得起银钱,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孔青这个人能力不错,薛是非更甚,她不愿放弃。“十五年前汴京弹子石街,因一孩童挡了廷尉府安大小姐的路,被其生生踩断了三根手指,后孩童机缘巧合加入四门。”“待孩童寻了机会再回家中,家中父老却满门尽灭,他想过要报仇可却独木难支,险些再度将自己搭进去,这便是我的消息。”青衣少女眸间若清雪潇潇,声音清淡。薛是非表情瞬间一拧:“还真是将我老底都翻出来了,再说我能做什么?”他仔细想了想:“不然你找门主帮忙?他年纪比我大上一两岁,手腕就更不用说了。”“”姜藏月看了一眼东拉西扯的薛是非:“你若将顾崇之能请来,我便不说什么。”薛是非疯狂摇头,他又不是疯了去门主面前舞大刀。他怀里抱着红宝石:“你让我去找孔青,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儿?”姜藏月抬眸:“我也会去。”薛是非看着她的眼睛,眸子深深似在分辨真假,他瞧了瞧红宝石,干脆往荷包里塞。他塞完又无言看着面前人:“你会保护我?”“孔青不会做什么。”薛是非:“”姜藏月神情淡定:“你与他并未有深仇大恨。”近来得到的消息就是孔青送了一副自画像给薛是非欣赏,给他气得不轻。但先前薛是非也在孔青读的《齐民要术》里夹了春宫图气得前者躺了好几日。薛是非嘴角微抽:“你说没有就没有——”他看了一眼红宝石,“深仇大恨”四个字被咽了回去。“你与廷尉府有仇,而我想找廷尉府的麻烦,不过殊途同归。”“我的姑奶奶!”沉默两秒,薛是非只觉头疼:“你知不知道廷尉府在汴京意味着什么?青衣妹妹,安永丰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当真以为一个人能抵千军万马?”“话说回来。”薛是非语气加重,倒是很认真瞧着她:“看你近日倒腾这些事儿怕是早就盯上廷尉府了,你还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用,从前是如此,如今更是孤注一掷。”为了证明安永丰是真的难对付,他拿出好几件事情举例:“你看看这,以往不是有人没想过动安永丰,就像这一桩,安子明强抢民女,可有人能定他的罪?”姜藏月垂眸:“知府不可以,阎王可以。”“”空气一时之间有些安静,连同守在楼梯口的满初都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薛是非喉头一动:咕咚。他都没瞧见姜藏月动手。可桌案上的果子莫名其妙有了变化,先是果子骤然失去水分若干枯的老树皮,须臾间又化为腐朽的污水,在盘子里流动,与腥气血液一般。沉默良久,薛是非终于缓缓开口:“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可商量的余地。”“薛是非,你可愿去见孔青?”姜藏月让人将盘中之物撤下。薛是非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她。其实他还想要一点东西。姜藏月抿了口茶:“你想要的东西我有。”“我再想想。”“过时不候。”“”青衣少女语气不急不缓,却莫名让他有些心慌,薛是非爱惜地摩挲着红宝石:“我难道就不能想想?”“我的时间很宝贵。”薛是非连忙捂住自己的荷包。姜藏月抬眸:“我不信灭门之恨你能一笑泯之,若是如此,为何要加入四门。”“做张府张小姐的兄长,安永丰的人头不会太久。”,!姜藏月说这话时,随手拨弄了一下瓷盏,少女声音清浅薄凉,落入耳中,如檐上雪,叶上霜。她并不是在跟他谈条件。她真的是太敏锐了。这几年来,薛是非常常觉得自己就只是圣祭堂的东家,一言一行都尽量符合汴京平人百姓的模样,力求过平静的日子。他麻痹自己放下仇恨,明哲保身。廷尉府危机重重,他更不能将自己置于险地。他或许伪装得真像一个平人百姓。这几年来他会让隔壁张婶儿帮忙煲汤,会让李叔修整家具,会去常家买上几颗小树苗种在院中,或许他跟这些人没什么区别。但青衣却看出了他伪装之下从未放下。冬日寒风凛冽,浅淡梅香从窗外递进,人似乎越发清醒了一些。薛是非转头,睫毛微颤了下:“回头再说吧。”他行色匆匆从点心铺子离开,像是后面有鬼在撵。圣祭堂的大门深夜依旧未关。门口两个花花绿绿的纸人在昏黄灯笼下显得诡异。街上这几日化了雪,难得露出干净的青石板。却唯独圣祭堂内只留了那一条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实在狭隘。“小薛啊,你这铺子还不打烊呢?”铺子门口铜环被一个包着深蓝头帕的妇人敲响,她提着食盒往里走,伴随着一股浓郁鲜香,薛是非鼻子动了动。深夜的院中摆了不少木雕小人儿。却都没有眉眼。这样空洞洞的面容盯着进屋之人,总归是有些吓人。薛是非听见动静探头:“?”张婶儿已经走进了院中,心直口快笑道:“这不今日又煲了汤,都是邻里邻居的,给你送些过来,你这孩子怎么就没有防贼的心思,小心铺子都让人偷了个干净。”院中风声簌簌,薛是非慵懒唔了一声:“天子脚下,谁敢偷东西?”他熟练进屋拿了碗,张婶儿倒了鸡汤在碗里,他咂咂嘴喝得一干二净。张婶儿叹息道:“小薛啊,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张婶儿给你介绍的姑娘就没有一个喜欢的?你这家世也好,什么样的姑娘也能找着,将来再有了孩子,一家子高高兴兴有啥不好?”薛是非想起当年差点被青衣一刀抹了脖子的事儿,心情瞬间微妙:“山上的女人如老虎。”“什么?”张婶儿不明所以:“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呢?”薛是非端起鸡汤,跟罐子碰了碰:“没什么,喝汤呢。”送走了唠唠叨叨的张婶儿,不知白日躲哪儿的狸奴也跳上了他的腿,轻缓‘喵’了一声,歪着头狐疑瞧着他。雪白狸奴圆圆滚滚,还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像是一个白玉团子,在他身上趴着慵懒舔舐爪子。他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它的毛,垂眼,抬了手,指尖拿着一块小鱼干儿,绯红的衣袖淌了一片莹润流光,更衬几分松懒风雅。狸奴‘咔嚓啦擦’啃起小鱼干儿,院中一片宁静。他捏着狸奴耳朵揣测:“你说青衣说的事儿是不是真的?”狸奴:“喵。”薛是非苦恼:“这廷尉府可不仅仅是一家独大,背后那些丝丝缕缕的世家大族可也是不少。”狸奴自顾自啃鱼干儿。薛是非视线落在那些木雕之上。月色难得柔和几分,似那些少女模样的木雕多了几分隐约的眉眼,模糊朦胧间越来越像一个人,加快的心跳莫名让他心悸。山崖之间似乎有稚嫩的声音响起。“薛是非,你上山是来做一个废物的吗?拿不起剑就是让人瞧不起。”“我不是!”少年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青色衣袂就在眼前,上面沾染了血迹,手腕上亦是有见骨的伤痕,那血迹蹭了他一身,像是强撑。“今夜这山崖,你若爬不上去这里就是你的埋骨之地,你想死我还不想死。”他看见那双小小的手拽住他没有放,像是最后的倔强:“你从前帮我一次,我从不欠人恩情。”她拼着伤了手筋的可能将他硬拽了上来:“扯平了。”扯平。薛是非漫不经心抚摸着狸奴。他从前是有家的,不在四门,在汴京。那时候他总是很爱哭,走丢的狸奴,不能出去玩的暴雨天,只要感到难过便会哭闹。可母亲那般刚硬和脾气火辣的人并不会理会他的小打小闹,却总能在他有危险的时候抓住他的手。后来因为他冲撞了廷尉府的安大小姐,爹娘卑微去致歉,送回来的只有两具棺木。他最后见到父母的时候,断了三根手指的掌心还拿着娘买的糖。有帮忙的邻里怜悯说:“这葬礼办完这孩子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自己撑着了,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日子还得过,那等权贵人家我们可得罪不起”薛是非看着幼时的自己跪在棺木前,破烂的屋子里白烛也快燃尽,一闪一闪,在昏暗环境里,转瞬即灭。他将纸钱张张放进火盆里,火盆里燃着火焰,像是蛇吐着恶毒的芯子。,!像是这些人说的话一样,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他能怎么办呢?又像是青衣今日跟他说的话,薄凉而平静:“做张府张小姐的兄长,安永丰的人头不会太久。”她有那个能力做到,不是么?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但那是从前。薛是非突兀笑了,对着狸奴:“喵。”后半夜又下起夜雨,雨霖铃簌簌声不停。满初让殿中内宦将接满的大缸重新换了一个,于是淅沥的雨声总算是小了几分。屋中姜藏月正将誊抄的佛经放进盒子里摆上架子,青袖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腕骨,越发瞧着清瘦几分。满初泡好了热茶递给姜藏月:“师父今日见的那薛是非可是四门的烈焰手?”“是。”姜藏月侧眸看来。“若是薛是非肯相助,那自然再好不过,听闻烈焰手极为厉害。”姜藏月手摩挲着茶盏,薛是非的内力差不了她太多,尤其是烈焰手的功夫。只要他想,转瞬可将目之所及之物焚烧得干干净净。“说来。”满初蹙眉道:“这样一个人为何会甘愿装成一个平凡人?”他安安分分开着圣祭堂,时不时跟猫儿巷的孔公子斗气斗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高手,更像是胸无大志且长得有些好看的纨绔公子。姜藏月:“因为所想之事难于登天。”满初怔了怔。“他全家皆死于廷尉府之手,可奈何廷尉府身后牵扯到的世家贵族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如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才疏学浅,少年登科。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人不过时也,命也,运也。“师父”满初还想说些什么。“出去吧。”满初只得退出屋子。子夜十分,姜藏月收到了传书,离开宫阙。转过汴京子安桥,瞧见不远处汴湖之上还有亮着一盏八角灯的瘦舟,她刚登上船,天儿就漏了细细的雨雪。瘦舟前斜倚着红衣青年,月色皎皎落汴湖,投了如绸光影,照开青年风流眉眼。青年舌尖抵了抵上颚:“青衣妹妹要对付廷尉府?”“是。”“你当真不怕死?”“可想清楚了?”姜藏月淡淡瞧着他。薛是非绯红锦袍穿得随意,缕空雕花玉冠束发,噙在嘴角的笑意似晴空春影。远山远水被飘雪落成一片纯白的淡。“这艘贼船我上了。”:()凤唳铜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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