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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棋子(第1页)

风雪漫卷。直扑廊檐之下,将厚重门帘掀起。青年云白衣袂被风扬起,寒意愈发逼人。姜藏月只是拿出铜镜,随手将之扔到废弃处。她与纪宴霄合作,本就各取所需,可有人偏偏要踏过那条线。武安质子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些年,还有什么人情世故是看不清的,她杀舒清,杀卫应,算计李贵人,杀三皇子,想来他心里早就清楚。更早便是从廷尉府出来那一夜。只怕是那一夜他就已经怀疑了,只不过未曾多说什么,那么如今为什么要捅出来呢?从他今夜的称呼上。从她当初将人从舒清手上救出来,从她替他杀人那一夜,亦从她教他算计人心那一刻开始。二人不得不绑在一起。纪宴霄气息温和。青衣少女在他身前,天青油纸伞上落下几朵凋零红梅,他弯唇叹息:“铜镜为何碎了?”为何碎了?姜藏月眸子看向碎裂的铜镜。铜镜碎成无数块,更甚震成粉末,捡都捡不起来。若是有人要碰,只会扎得满手鲜血,再无第二条路可走。所谓抱镜出门,密听人言,第一句便是卜者之兆,总归只是民俗。而这句话是从纪宴霄口中说出。“年久失修。”她只是静静道。“当真是年久失修?”“殿下还想听到什么回答?”夜风疏疏过身,红梅落在他袖上。姜藏月没再多看铜镜一眼。或许她走错了一步棋,不该在那时救下这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但若非如此,一个宫婢对上华清宫,和喜宫,锦绣宫,便只会剩下无休无止的缠人麻烦。她帮纪宴霄夺了大皇子的权利,将芙蓉安插在大皇子府,她便在所有人眼中是安乐殿对纪宴霄忠心耿耿的女使。实际不过是各取所需,心知肚明。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在防备纪宴霄,是心怀鬼胎,也是互相算计,这些年的经历告诉她绝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她出手拉扯纪宴霄不过是为了躲避明面上的明枪暗箭。即使他叫她一声姜姑娘,也不会是同舟共犯。今夜听镜习俗她没想过会撞上他,更没想到会在今夜听到那一句安乐郡主。雪下得更大了。两人就站在积雪红梅之下,积雪沉厚,压得花枝晃晃悠悠,纪宴霄声线温柔,像是拂过的春风:“郡主当知,有些事说开了才好。”他眉眼柔和瞧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回答。姜藏月青衣身影退出天青色油纸伞的范围,与他擦肩而过。冰雪飘扬落在她发丝间。她不疾不徐掀开帘子挂向两侧,屋中燃着炭盆,猩红的火星明明灭灭。她淡声:“那就谈谈。”他唇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郡主想要谈什么?”姜藏月在几案上燃起了香,方才将香着放下。炭盆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烛火摇曳间,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今日殿下之言若是传出去,就没什么纪殿下也没什么安乐殿女使,不过都是一抔坟土罢了。”姜藏月语气漫不经心。她今日能将人提上来。明日也能将人踹下去。便就如纪鸿羽与姜彬安,当年父亲将纪鸿羽扶上龙椅,豁出性命去救他,并未得到纪鸿羽的感恩戴德,而是卸磨杀驴。更甚纪鸿羽认为姜氏一族仗着执掌三十万军马就个个不将皇权放在眼中,认为姜氏一族功高盖主,认为自己这个皇帝做得窝囊。她今日扶持纪宴霄,焉知来日会不会是同归于尽的下场。青衣少女神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亦是平静冷淡,这话是对着他说的:“殿下,你看见长安候府的下场了么?”“长安侯不是一开始就是长安侯,他的一切都是靠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而来,当年人人都说长安侯是纪鸿羽身边的红人,活得威风凛凛,可他将帝王皇权想得太简单了。”她语气里并未有悲伤情绪。纪宴霄看向她。青衣少女衣袂微微被窗缝间的一缕风扬起,微弱烛火照不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像是一丛青竹,宁折不弯。“外人看着是风光无限,实则是步走悬崖,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纪鸿羽要靠长安侯镇压四方蛮夷胡人,要靠他平定动荡朝廷,后来纪鸿羽怕长安侯功高盖主,且给前途无限的惊鸿将军姜永指了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压制。”“可后来兄姊被剖腹取子死在舒清手上却只是为了一只镯子,纪鸿羽并未责罚她,只因她受宠。”她忽然笑了,平静之下有似乎压抑着骇人的疯狂。“你瞧,作恶的人依旧作恶,十年后的朝堂可不就是花团锦簇?”她只是不紧不慢说着这些话。就好似在说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就在今夜大雪纷飞的安乐殿中。宛若一朵洁白寂静的白梅,不沾染半分尘埃,却能让人在靠近之时被蒙骗绞杀殆尽。,!“殿下今夜想听的可是这些?”她轻笑。没等纪晏霄说话,青衣少女继续说着这些事,屋中的香袅袅升起,如烟似雾蔓延出窗沿延伸消失在雪夜。“郡主。”他叹息一声。看来今夜当真是一场鸿门宴,便是同船共犯也有翻船的危险。只须臾间,他嘴角溢出血迹,心口处更是出现一抹尖锐的痛意。青衣少女继续挑了挑香。纪晏霄随意抹去嘴角的血迹,神情含笑,再尖锐的痛意都被他按了下去:“郡主是下了蛊?”“这个世界上我从不信任何人。”她同样眉眼含笑:“殿下从踏入屋中香和蛊毒就同一时间下了,我也并非要殿下的性命。”“所以?”他笑意温润。反而不惧不避坐在了香前。“纪鸿羽倚仗你也可怜你,所以贪婪将你抓在手中又将你推至风口浪尖,是以你如今成了朝中炽手可热的新贵。”“安永丰廷尉府和顾崇之暗刑司争权夺利互不相让,你接近安永丰便也成了他手中的棋子,这是好事。可我要你全力助我进入廷尉府。”“当年长安候府有三人被带进了廷尉府,我需要知道他们的下落,无论生死。”她条理清晰。像是最耐心的猎人,时刻等着一击必中。“这是我与你谈的第二桩合作。”她道。青衣少女手帕擦拭着手中幽冷的弯刀,那闪烁的寒光让人毫不怀疑碰之见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把弯刀。“二皇子前日来找过殿下,话里话外言所有事情都是华贵妃指使不与安乐殿往来,二皇子名声在外,胸无点墨,招猫逗狗,这样的名声无非是华贵妃为了保住他不陷入争权夺位的漩涡罢了。”“而他也在拉拢殿下。”“殿下知道我的意思。”风雪霏霏夜里,那香似乎燃烧到了尽头,倒透出几分青色痕迹,氤氲气息越加浓烈了些。腥气涌上喉间。线香断了,香灰层层落在了香炉中,仅仅片刻间,那香灰逐渐呈现出一种绯红的色泽。青年唇角血迹持续溢出。那猩红的血迹顺着云白衣袍滴滴落在炭盆里,发出‘滋啦滋啦’地响声,他手腕间似有活物在其中钻来钻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什么样的蛊?”他确实有些好奇。姜藏月手中出现一只铃铛。她轻轻摇晃两下,清脆悦耳间蛊虫又在他手腕位置蠕动起来,甚至试图钻裂皮肤从血管位置钻出来,青年额头冒出冷汗,眼眸却笑着。那蛊虫似在手腕处闹够了,顺着手腕到小臂最后消失在脖颈处,平静地仿若从未出现。纪晏霄第一次见到活蛊。从前他的确也中了蛊,可从前中的篾片蛊是在他昏迷不醒时出现的,根本就没有可以观察的条件,如今蛊虫在他体内,时间很多。以及姜藏月手上那只金色铃铛。纪晏霄转头偏向她的方向,言笑晏晏。真的是很好奇啊。他声音温如清泉,眉梢微挑:“制香种蛊可能教我?”候府从前对皇室忠心耿耿,十年前灭门时姜藏月不过才五岁。长安侯死在先帝庙宇的铜雀台,萧夫人和姜家二公子三小姐入了廷尉府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公子被乱刀分尸。纪晏霄笑了一下。五岁的孩子又是从何处学得这些。杀人,验尸,下毒,制香,控蛊。中间消失的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每每他让人去查之时,后面的线索总是被人一把捏断。姜藏月收好金铃。蛊虫听不见铃声,也彻底安分下来沉睡。纪晏霄身体里的蛊为铃蛊。铃蛊培育不易,用满初的话来说定是要用在比较重要的人身上才不算浪费,十年不过得上这么一只,若金铃使得好不仅可以折磨人,更可以控制人的心神。眼下有人道破她的事情,她不需要控制他的心神,只需要忌惮便足够。铃蛊寿命不过两年,所以这两年她会将纪氏皇族的事处理得干干净净。复仇便是要彻底。想到满初将铃蛊倒出来的模样,极小的虫子几乎让人看不清。却在后者毫无防备时钻进体内。炉子上的茶沸腾开来。一瞬她便恍惚出现在长安候府的院落里。没有人能看见她,她却看见年幼的小姑娘身上趴着一条肉乎乎的小虫,还在扭动。大哥二哥在院中练剑,三姐姐在浇花,娘亲带人出府买点心去了。小姑娘发现小虫的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虫子!我身上有虫子!二哥!大哥!三姐姐我怕!”“哪儿有虫?”三姐姐扔下洒水壶就过来了。“这里这里!”“小青虫?”姜永哈哈笑:“这虫不咬人。”大哥捏起虫扔得远远的教训他:“不咬人你没看见小妹怕虫子?是不是皮痒了?”她搂着大哥脖子不撒手,泪眼汪汪:“就是,哪个女孩子不怕毛毛虫。”,!“行——”姜永拖长了语调:“我以后看见毛毛虫就给它扔的远远的,让家里的小厮按时捉虫,绝不吓着月儿行不行?”“行。”小姑娘委屈巴巴应了。那些鲜活的画面在她眼前逐渐褪色,化成了眼前孤寂的风雪夜。纪晏霄笑吟吟望着她。眉眼弯弯,语气柔和,似对于自己中了蛊之事毫不在意。“姜姑娘,这个问题很难么?”“杀了安永丰,我会教你制香。”“那就好说多了,这件事我很感兴趣。”安永丰不止是跟着新帝这一朝,从前更是跟着先帝半生,在朝中根系扎实,就似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只有修剪了所有枝干,才能一把火将大树烧成灰烬。“殿下胜券在握。”“所以有些事当说开了才好。”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她淡声:“安永丰在多年前夭折了一个女儿,被埋在陵墓中后尸体却不知所踪。”“夭折的女儿,多年后却再次回归。”纪晏霄弯了弯眼眸,靠近了些:“姜姑娘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当真是要以身做饵么?”“以身做饵?”姜藏月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手中的弯刀更是映衬出那抹淡然的笑,似将什么事情都算计透了的通晓,更不会让自己身处绝境。只是就事论事。她道:“殿下该知道安永丰是什么样的人,自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多年前长安候府折损在几方人马的算计中,而这些人,这些真相,她都会找出来,并且一个个将他们都送下地狱。姜藏月随手将弯刀入鞘。“自古狸猫换太子之事屡见不鲜,安永丰为夭折的幼女设置佛堂点燃长明烛,就足以证明这桩心结他们从未放下。”“他还心存希望。”“一个人心怀希望,那么见到出现的那根救命稻草,就会不由自主的查探抓紧且靠近。”“以身做饵?”她勾唇,眸底是满满的恶意:“这并非以身做饵,而是给一个人希望又让他落入置于死地的绝望,这才是以身入局。”“这一局,我只要做唯一的赢家。”纪晏霄点点头。眼前青衣少女唇角的笑带着惊心动魄的危险,又似一根绷紧的琴弦,谁也不知道这根琴弦断了会发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姜藏月看向青年。她看见被铃蛊折磨之后的青年面上依旧挂着笑,只不过笑意很难形容,似邪肆也似疯批。殿外雪灯燃了半宿,终于熄灭坠落在地。红梅枝头的积雪也沉重到一定地步落下,重新直起花枝舒展开来。窗下雨霖铃发出微弱的声音,缸子似乎又装满了雨水。须臾,一枚莹白棋子落在几案上。姜藏月眸光微动。纪晏霄笑出了声,眉眼愈发昳丽夺人,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艳也当真是没错。“姜姑娘。”他笑意盈盈。“那便将我当成棋子吧。”:()凤唳铜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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