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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火车兔子与胡桃居（第1页）

芙宁娜不喜欢雨天。

希尔顿郡常年多雨，只有铃兰花圃区才能在夏季得享短暂的晴天，而其他地方则素来笼罩在莫名的阴云之下。也正是因为这独一无二的气候，这里才得以能培育出罕见的靛蓝色铃兰花出名。将最后一块小蛋糕咽下，芙宁娜倚靠在火车厢窗边，如同一只慵懒的英国短尾猫般将自己蜷缩在柔软的天鹅绒座位上，一本童话书被她摊开着随意丢在一边。她半眯着眼，细雨在玻璃窗上划过一道道水痕，连绵的群山如面纱般拂过她年轻的脸庞，又随着乡村、湖泊与苍绿的树林，渐渐隐没在她晶沙般的灰眸中。

“小芙？”

芙宁娜没有应声。

“芙宁娜？”见没有回应，对方显然有些恼怒。“芙宁娜小姐，”很快，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火车走廊上，芙宁娜赶忙起身。来人一把推开厢门，看到芙宁娜的脸时稍稍愣了一下，才坐在她对面，生硬地说：“自己把行李收拾一下，我们快到站了。”

芙宁娜不置可否；反正除了几件贴身衣物和几套课本，她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她看了看被她放在一边的《水仙十字国童话集》，思绪不由得飘向了她刚刚看的一点儿情节：很久很久以前，在幽深的水底有一个水晶般剔透纯净的国度。那里没有战争、饥饿和病痛，人们自由自在地生活着。而在众水欢腾之下的安眠处，有一位贤明而美丽的公主……

“我知道了，姑妈。”她机械地应答。

“芙宁娜·艾丽泽小姐，”见芙宁娜无动于衷，对方加重了语气。“我再重申一遍，您像往常那样对我哭鼻子也好，乱发脾气、把课本和花瓶扔得到处都是也好，都得清楚这是能最大程度保障您和您母亲两人都安全的唯一办法。而且，到站之后我会立即为您聘请一位称职的家庭教师来辅导您的课业，防止到了地方之后您的心思一股脑全花在跳舞和看闲书上。”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瞪了一眼旁边无辜的童话书，才继续道。“还有小姐，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您都早已过了看童话的时候了。”

芙宁娜冷着脸扭向一旁，却没有立即反驳她的话。她将双手抱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嘟囔道：“胡桃居……我听说那儿是个很阔气的大宅子，还经常闹鬼。”

“闹鬼不至于，但在我很小的时候，那儿确实是个很阔气华丽的地方。”谈及过往，玛丽安忽然少见地健谈起来。“我想您一定听说过弗兰·图灵这位庄园主的名号吧，我听您母亲说之前您的父亲特意为您请了经济学老师。图灵一族在当地向来以性情古怪和聪慧著名，这位图灵生前的财富也是最多的，胡桃居就是他当时买下的众多房产的一项，被他用来接待当地的客商。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在那儿住了一晚，还见到了一尊据说来自中国圆明园的玉壶呢。”

“那现在呢？”看她兴致勃勃地分享见闻，饶是芙宁娜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现在？”见对方被轻易勾起了好奇心，玛丽安向后一靠，不无得意地说。“现在那儿是我的地方，我的宅子！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可怜的老弗兰·图灵在股市上破了产，那些上了当的可怜商人们趁夜冲进了他的卧室，将他和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契约烧得一干二净！我的父亲——也就是您的祖父，早在之前就看出他这位主人不对劲，抢先一步拿钱赎清了自己的债务，带着一大家子人连夜跑到了深山老林，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他才出来，于是这座房子就成了他的了。‘时机、头脑，还有一点点的运气，这就是现代经济学。’哈，他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我这么说。您不觉得他说得很对吗？”

“嗯，很对，”芙宁娜瞬间兴致缺缺。“所以？我们还有多久到那儿。”

“半个小时。”玛丽安答道。她将披风又裹紧了些，从怀里递给芙宁娜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棕色斗篷。“雨还在下，待会儿下车的时候别踩泥，布林肯老先生会过来接我们的。”

当她们二人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雨渐渐下得小了；当玛丽安姑妈一手拖着行李、一手为芙宁娜撑着雨伞，骂骂咧咧地走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时，雨已经停了。芙宁娜披着那件丑陋的旧斗篷，默默忍受着她的抱怨。芙宁娜并不喜欢和她这位胖胖的、跑起来如同一颗快散架的奶油泡芙的姑妈走在一起，因为她挤占了大片雨伞的空间，导致芙宁娜的半边身子全被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淋湿了。她看着道旁锡兵般挺立的桦木，思绪不由得飘向了还在德·伊凡公馆的快乐日子：那时她不仅不会在雨天出门，还会在晴天的时候和附近富商和伯爵的儿女们一同去不远处的公家猎场玩耍打猎。她这样想着，抬头望向远处的田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道旁的桦木不知何时换成了血红色的枫树。她正专注地思考着童话里制作枫糖蛋糕的方法，直到姑妈的一声惊呼将她唤回了现实。

“哦！考文垂先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当然是两位讨人喜爱的淑女了。”芙宁娜看向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朝她眨眨眼。他穿着一身明显过时的长衫，胸前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龅牙兔子。“我亲爱的艾丽泽女士，还有这位年轻的小姐，庄园的饭菜、热水和房间已经为二位准备好。顺便一提，宅子南边的湖光铃兰已经到了花季，史密斯先生将它们照料得很好，想必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插在花瓶里了。”

“哦，科蒂，你真的是……太让我惊讶了，”玛丽安这时才将雨伞收起，男人一手接过雨伞和行李，一手自然而然地挽上玛丽安圆润的手臂。“芙宁娜，胡桃居就在前面，到了那边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了——说真的，我可没料到你会亲自过来，老伊森的腿又出毛病了？”

“不、不，我亲爱的女士，布林肯先生前段时间告假回家了，因为他唯一的儿子已经……”

闻言，玛丽安微微睁大了眼睛。“真的？我可怜的老伊森……不过我还记得他还有个女儿正在附近的女子学院读书？”

“是的，那小姑娘好像是叫夏洛蒂来着。我在去年夏天曾经见过她一面，长着头棕色的卷发，笑起来简直和她的父亲一模一样。”

玛丽安想了想，忽然回头看向芙宁娜。她站在原地，仔仔细细看了看她那双灰色的眸子，用一种明显不属于她的、小姑娘般的语气，温声细语地询问道：

“小姐，您愿不愿意在读书的时候有个玩伴？她叫夏洛蒂，今年才十六岁，和您的年纪相仿，而且性格温和活泼，绝不是那种跳脱的乡下野姑娘。”

芙宁娜双手抱胸，警惕地盯着玛丽安旁边的那个陌生男人，半晌，才克制地说：“好啊。”

玛丽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看向身旁的男人，像是在寻求什么鼓励一样；而男人给了她一个宠溺的微笑。“那么就这样决定了，科蒂，你就和那个学校的老师说一声，让那个可怜姑娘从宿舍搬过来和芙宁娜一起住。另外再提前给老伊森结算后三个月的工资。另外，代我跟他说一声，等他做好了面对未来生活的准备时，胡桃居仍然欢迎他。”

“您可真是位善良又高尚的女士！”男人夸张地奉承道。“我这就安排人手！另外，我想再跟您商量下丰收节的相关细节……”

随着道路的延伸，路旁的枫树变得越来越多。而等到他们三人走到一处路口时，道路突兀地分成了两条：其中一条路的一旁是无垠的农田，而另一条路则隐匿在大片大片的树荫下，显得更为幽深宁静。男人赶忙往前走几步，朝路的尽头吹了声哨子。半晌，有三辆描金的黑色马车从树荫中缓缓驶了出来。马车的车厢上用金线绣了一圈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三辆车上既没有马夫也没有马鞍。等马车自己停稳后，男人殷勤地朝玛丽安伸出手。玛丽安没搭理他，而是望向了旁边的芙宁娜：“小姐，需要我扶您上车吗？”

芙宁娜摇摇头，却没有立即上车。她先是绕着三辆马车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匹高大的黑马前。她没有说话，一双水晶般明亮的灰眸却直直地看向玛丽安。

“不行，”玛丽安果断拒绝。她缓了缓语气，继续道。“芙宁娜小姐，这些马全部来自附近的马场，只是现在暂时租赁给我们驮运行李，不能骑着它到处跑——哪怕只骑一小段也不行。”

于是她看着面前的女孩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蔫了下来；这令她莫名想到了海里气鼓鼓的河豚。后面的整段路芙宁娜一直拒绝开口说话。玛丽安坐在她身旁，只留下男人吃力地将二人的行李独自搬到第三辆马车上，最后一个人自己坐一辆马车、略显尴尬地看着走在他前面的两位女士。

“嘘……好了好了。小芙，不管你是厄歌莉娅的女儿还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淑女的品德都是不可或缺的，对吧？”玛丽安取下斗篷，给芙宁娜换上干燥温暖的天鹅绒披风。“想点开心的事情吧——比如想象一下我为你准备的卧室还有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