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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第1页）

第四章（1）

明明已是夏天，淮河大堤却依然春意盎然。

晓风跟在姐后面，顺着隐藏在绿荫杂草中的小径，淹没在淮堤的树林里。葱郁的丛林里，春天像个赖床的孩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堤坝内一块块碧绿的麦田，像筛子似的随风左右晃动，那周围些许油菜花，如姑娘裙边金黄的饰物，刺激着人们的眼球，无限地膨胀了人的想像力。树下是各色小花，散落在草丛中。野味遍地是：野茼蒿、野芹菜，地皮菜黑黝黝的，又肥又嫩。坝的另一侧，水面似乎没堤岸上这么明显的季节之分，但它有既定的轨迹，平稳而迅急地向前流去。近岸有不少网箱，有人划着小船在向网箱里洒鱼食。

姐结婚后不久就自己单独运船了。听说晓风工作没有安顿好，她特意带他上船去散散心。姐这次运船跑远路，来回有个把月，沿途要经过太湖，南昌，还有桂林等好几个风景名胜。对于刚刚毕业晓风，确是一趟不错的旅行。同时，对于一个船舶学院的学生，也可以趁机熟悉一下这一线的航道。

姐运的是条带动力的驳船，这可让很多人羡慕，它不亚于县城商业区的一间象样的门面房。她几年做生意积攒了一笔可观的私房钱，出嫁时家里又支援了一部分（船队改制时，家里那条大木船卖了些钱），姐又办了部分贷款，买了这条半旧的驳船。也亏姐和姐夫能吃苦，收入很不错，几年下来，贷款还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点，到今年秋天就能全部还清了。

姐的发迹是从一块四毛钱开始的，那时，她还跟船队。

一次船队在苏州卸货，姐在蜜渡桥头闲逛。

桥下是小饰物卖场，厢包、丝巾、衣服、字画等都有。最显眼的是各类型的刺绣和书画。不时有旅游团队在这里购物，浏览。除此而外，就是妇女和小孩较多了。一个女子匆匆来到一个摊点，对摊主说道：“刚买了一个包，有点大了，想换个小点的，行不行？”

摊主是一位中年妇女，她赶紧迎上，很友好地说：“可以的，可以的，你自己挑。”香侬软语，听着就是一种享受，哪还管交易能不能谈成。摊主的诚信和友好吸引了更多人游人。

姐也被吸引过去了。见摊上有很多小饰物，姐见摊上有丝织手帕，色彩鲜艳的很好看，拿手摸摸，细滑得很。

姐问：＂多少钱一条？＂

＂一搁（角），很好看的，买多还可以便宜。＂妇女伸出一根手指。

姐掏掏自己衣兜，一块四，女人卖给姐十八条手帕。

回家以后，姐以两毛一条被被一群女人和小姑娘抢光，一块四的本钱半天变成了四块。

而后，每次船队回来，姐都会带回一些新鲜东西，在集上入口处摆一块帆布，放上低价带回的物件，不用呦呵，自会吸引赶集的乡下人围了一圈。姐要价也不高，见利就卖，时间不长，所带货物便卖个精光。

有次姐刚到集上摆好帆布，货物还没摆全，晓雷就来喊，说船队要起锚了。姐赶紧收拾起货物，晓雷背起货物就要走。姐说，你先等一下。姐边说边往集上一小店跑去，和店主比划着，指指晓雷身上的包裹，又指指小店，叽咕了一阵，双方点点头达成了共识，姐便向晓雷招手示意过去。就这样，姐把货放在小店代销。由于都是外地带来的希罕货，店主也看好，便收了下来，暂时不给钱，卖完了，姐回来再和他结帐。

后来，姐便成了进货商，给集上许多小店批发带货。两份收益，虽仍不算多，但日积月累，为后来姐单独运船攒下了基础。

晓风虽是水上人，和淮河也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但打记事以来，真正水上的长途经历却没有。如今真的要到水上生活了，零距离了，能不激动吗？

这水乡的初夏，雨是最寻常的，树林里湿漉漉的，弥漫着水汽。好歹雨不算大，来得急，去得也快。树林的小路像涂了层奶油，滑汲汲、黏糊糊的。水杉和垂柳在河水的掩映下，更显清秀和妖娆！成排的钻天杨，高大挺拔，枝叶相交。一阵风吹过，给人英姿飒爽的感觉，恰如护堤卫士，坚定执着！草上的雨水很快打湿了脚，凉凉的。晓风卷着裤腿，并不怕露水。沿着河边走，清亮的河水无声地流着。除了鸟的叫声，树林里静极了。他跟着姐拣草多的地方走，还能找到路眼。行进在这古木绿荫之下，既有一种原始复古的感觉，又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滋味。

走着走着，晓风眼前一亮，一片绿油油的小蒜呼唤主人似的向他招手。他大步奔向草丛，轻轻地拔起一棵，又拔起一棵。晓风举起小蒜炫耀似地向姐晃了晃。姐说：“你还能认识呀，这野菜多的是。”怎么能不认识呢？小河的每一片水花、每一次转弯，树林里的每一棵小草、每一缕芳香都已洛进晓风记忆的年轮。晓风迷醉于眼前的这种熟悉，这熟悉勾起了往日的熟悉，像雨婷的眼睛，像筱云的笑声，如在目前。

“晓霞姐回来啦——”忽然一个声音中断了我的回忆。面前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奥迪轿车，从车窗里探出一张国字脸，双下巴。那人左手搭在车窗上，金黄色的表链令人眩目，脖子上还有更为粗壮的黄金项链。

“哎哟，是龚兵大老板呀！”姐认出了车里的人。

“姐别取笑弟呀，你这是从哪儿来呀？上车送你吧。”

姐说：“这是晓风，刚放假回来，也毕业了，这次打算跟船去玩几天。”

“晓风呀，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总感觉在哪见过，就是想不起来。唉呀，这变化也太大了嘛，别的地方还真不敢认。晓风，还能想起来，我们一起偷过……唉，那时他还小，你怕是记不清了。这大学毕业了？找个时间摆一顿给你接风。”龚兵语气夸张，还有明显套近乎的意思。

其实，龚兵也就大晓风两岁，但结婚早，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由于父亲的原因，龚兵在社会上混得早，显得老成世故。小时候，他先是欺负、后又巴结筱云，晓风不太喜欢和他玩。不过，那都是儿时的事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晓风不温不火地笑笑说道：“车不错呀，有空找你玩。”

“一般吧，代步用。”龚兵客气了一句，又赶紧招呼道，“你姐弟俩上车吧，今天我真幸运呀。”

姐说：“不用了，我们前面到家了，谢谢弟了，有空去我们家玩呀。”

龚兵失落地说道：“姐今天不给弟机会了，下次用车说一声，随叫随到。”

“好的，好的，姐真有面子，谢谢弟弟了。”姐摆摆手和龚兵道别。

“晓风再见。”龚兵对晓风招了招手。

“再见，谢谢。”晓风很想说声龚兵哥，但怎么也张不了口。

奥迪屁股后夹着一窜猪大肠般的黑烟，颠簸着向前开去。瞅着卷起的尘烟，姐没好气地说：“和他老子一个德性。”

姐告诉晓风，龚兵走他老子的时，在船队做会计，但不常在船队，基本就是发工资时去下船队，主要精力放在房地产上。什么时候都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时势造英雄。姐的评价带有明显的不平和无奈。没走多远，姐指着远处的一艘驳船告诉晓风：“那就是咱家的船。”

姐还习惯称娘家为咱家。顺着姐手指的方向，很多船只似杂乱无章，却又井然有序地停泊在淮河岸边。一块块跳板，便把岸与水连为一体。其中一条老旧的驳船，上面红旗招展，非常显眼，这就是爸爸的船。说是爸爸的船，因为这船现在已经退役，他在上面开了个水上杂货店，平时只有爸爸一人在上面。船上一个老人背向河岸在专地垂钓，这老人就是父亲。

姐大声喊：“爸，来亲戚了。”

晓风很兴奋了，顺着石阶，连蹦带跳地往河边跑，边跑边喊：“爸，我回来了！”

父亲转过身来，看见晓风，先是一惊，接着笑眯眯：“乖，这是个一来就不走的亲戚嘛！我说今天眼皮怎么老跳呢，就知道今天要来客。晓霞，赶快做饭，今天我得喝两盅。晓雷他们来电话了，拖队大概下半夜能到家。”

父亲及驳船的影子倒映水中，一阵微风轻拂河面，那影子便轻轻地在游曳，舞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