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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妧敛起裙角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地面铺着青石板,冷且硬,阴寒的湿气很快透过夹棉膝裤蔓延开来。
她脊背挺直面色平和,黑眸明澈沉静,毫无怨尤。
家里六位姑娘,就属杨妧仪态最好,性格也稳重。
秦氏神情略有些松缓,问道:“你不去京都,是不是因为何家?”
“不是,”杨妧抬起头,“我是觉得,这个姨祖母从来没听说过,冷不丁写信让我们去,我不习惯住别人家,多有不便。”
“你姨祖母不是外人,没什么不方便。”秦氏顿一顿,“倒是何家那头,你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他们断了往来,天天跟个残废一处,等街上传出闲话,杨家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杨妧道:“清者自清,我替何公子抄录文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街上没人传闲话,咱家里人倒是天天……”
“阿妧!”杨溥急忙打断她的话,“祖母是为你好,京都比何公子有才的人不知凡几,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各地饱学之士都要进京赶考……”突然意识到话题扯得有点远,又扯回来,“听祖母的话,明天去何家说你要往京里去,要他们另外找人抄录文稿。”
弯腰欲去搀扶杨妧。
杨妧躲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地站起身。
杨溥无奈地摇摇头,回身给秦氏续上热茶,又倒一盅递在关氏手中,言语温柔,“我另有些散碎银子,回头给阿妧带上。穷门富路,身上多带点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竟是当着秦氏的面儿都不避讳!
而秦氏神色淡淡的,仿佛没有看见,又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难不成她老早就知道他们暗中的勾当?
杨妧脑门“突突”地跳,脑子里乱得好似糨糊一般,又不转了。
秦氏再敲打杨妧几句,打发他们离开。
出了正房院,关氏寻到杨婵,领她回偏院,杨溥顿住步子,“阿妧,我有话对你说。”
杨妧亦步亦趋地跟着,出了二门来到书房。
书房布置得非常整洁。
案头摆只朴拙的陶瓷花盆,里面种一株蕙兰。蕙兰已坐下了花骨朵,隐隐有香气沁出。
杨溥坐在案后,抬手指
着旁边椅子示意杨妧就坐,温声道:“阿妧从小聪明,比你同龄的孩子更有主见,今天之事……”轻咳声,斟酌了词句才又开口,“首先,我喜欢你娘,很喜欢,是我假借关怀之名强迫你娘……”
他行为虽不堪,却没有完全把责任推脱到女人身上,没有说是关氏勾引他,也还有点可取之处。
杨妧抿抿唇,没吭声,听杨溥续道:“你祖母的意思,是要我一肩挑两房,给三房留个香火……家里几个男孩子,年纪都大了,各有想法勉强不来。”
果然这事,秦氏知情,或许还是她一力促成的。
秦氏跟杨信章育有三个儿子,杨溥居长,杨妧的父亲杨洛是幼子。
四年前杨溥与同窗吃酒,归家途中不慎失足落水。
才下过暴雨,水流湍急,别人都不敢下河捞人,大伯母赵氏跪在地上求杨洛,祖母秦氏也哭闹着骂杨洛不顾兄弟情意。
杨洛咬牙跳了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杨溥托举上来,自己被卷进水中没了踪影。
三天后,尸体在下游被发现。
当时关氏生下杨婵刚两个月,闻此噩耗便回了奶。
杨妧尚不足八岁,见关氏每天以泪洗面,想起娘亲最爱吃酸果子,正好山里李子熟,偷偷进山去摘,不当心从树杈跌落下来,昏迷不醒。
有农户经过,抱着她连滚带爬地往杨家跑。
杨妧命大,回家不久就醒过来,只是说话颠三倒四没头没脑。
众人都以为是丧父之痛加上受到惊吓,并未起疑,也没人想到,杨妧已经是活过一世重生再来。
下葬那天,杨溥当着众位亲友在杨洛棺椁前发誓,要照顾关氏母女三人,将杨妧姐妹当成自己亲闺女一般看待。
秦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拢共就三个儿子,哪个去了都是剜我的心……好在阿溥为官,能够照料这一大家子。”
杨溥时任平原县知县,杨洛刚考过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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