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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裴公的那封信,我并不介意李适之知道。而这封信才是我真正想送出的信,是我以粟特语写就,送给安重璋的。信中不仅告诉了他我当下的处境,向他问计,还提及我们的密谋因李适之介入而失败。
我没料到,我们之间的关系,竟然被误会了。安重璋说到底只是凉州一地的地方豪族,而李适之手握重权,若是他想为难安重璋,那可太容易了。我脱口道:“台主误解,我与安五郎只是知交……”
说完了我就想打死自己。以对面这位的心性,我说什么“知交”?
“安五郎?”他思考着,显然并不相信,“我行二,卿也唤我一声二郎如何?”
我蹙眉:“不敢唐突台主。”
他目光回落到信函上,笑道:“卿若不肯如此唤我,我便要给河西留后萧炅写封书信了。”
我霍地站起:“你!”
他不为所动,仍是微笑着,笑容清浅。
半晌,我竭力从齿缝间挤出了那两个字:“二……郎。”
李适之伸了个懒腰,笑道:“我视事终日,目痛神乏。得卿一唤,如饮醇醪,疲倦尽消。”
我厌倦道:“天色已晚,台主还不走吗?”
虽然唐朝各地皆有宵禁,但李适之身为三品高官兼本地最高军政长官,自不用担心犯夜。果然,他闻言笑道:“明日我休沐,卿不必担心我睡得迟。”
我没好气地道:“可我要睡了。”
李适之抱膝而坐,望着窗外皎皎明月,说道:“今日乃是我的生辰。”
我抬眸,却见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我幼失怙恃,因此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直到我娶了懿娘……懿娘每年都为我做几道菜肴。”
我想问他这关我什么事,却忽而想到,他讲述的,是他作为一个鳏夫对他亡妻的记忆,而我……其实也想代入他的角度,想一想王维对崔瑶的心态。于是我没有打断他。
他又道:“也正因为幼失怙恃,我很早就要做一个男人。”
这也符合我对王维的认知,我不觉点头。他似是受到鼓励,继续说道:“但在懿娘面前,我却可以……”他有些不好意思,短暂地笑了笑,“我却可以做一个少年。似乎不论我做什么,她永是带着那种温存的、宽和的笑容。”
听起来……听起来又是一个瑶姊吗。
你们都有这么体贴、这么完美的第一任妻子,那又来向我示什么好呢?我提高了声音:“可我并不能让台主在我面前做一个少年。”
李适之道:“我的祖父恒山愍王、父亲郇国公葬礼有阙,一向是我心头之憾。我自幼便有做高官的心愿,因为,祖父当年的罪名是谋逆……”他叹息了一声,手指抚过垂落的袍角,“很难改葬。我惟有做了高官,入了圣人的眼,才能使圣人同意为他们迁葬。在年少时,我要做一个男人,是因为这个人世要我做一个男人。故而,遇到能让我做一个少年的懿娘,我欢喜之至。但如今,我的父祖已经追封,陪葬昭陵。圣人信重我,百官敬服我。我已不必再去做一个他人眼中的男人。我大可从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做自己想做的事,便要强娶一个女子吗?”我张口问道。
李适之苦笑道:“裴左丞也是朝中高官,非我所能勉强者。卿父母之命俱在,怎能说我是强娶?我连问名之礼都行过了,岁末朝集之时,我便入朝行了剩下的四礼。”
我一时语塞。
他又道:“我想做的是,有美酒,便及时饮乐,有好女,便去聘娶。卿与我一样好酒,我甚欢喜。”
“卿不能让我做一个少年,却能让我做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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