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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仿佛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刻钟。
梦里,我好像看见了很多人,看见了很多山和很多河。有人涉水而来,有人扶筇远去。再次醒来时,我的心口泛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怅惘,不知是因为梦境,还是因为现实。
怎么还没死呢。
室内依旧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想到没有写完的那最后一笔,我更加怅惘了,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耳中响起遥远的轰鸣。
等死绝不是一种舒适的感受。为什么安庆绪不敢用刀剑杀我,只肯熬死我、饿死我呢?他可真是太懦弱了。
门外传来几声杂乱的闷响,“砰”的一声过后,房门被打开了。一缕火光稳稳地进了门,闪电流星般冲破室内的寂暗。我花了点力气,才看清那是一盏灯,持在一个人的手里。
来的是个女人。我认识这个女人。
她还是从前的样子。过去的二百年间,她应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你能起身吗?”她冷静地问。
我扶住窗扇,咬着牙,用力站起。
她的目光被吸引到了我所扶的窗扇上,看清了木板上的两行字迹后,那目光中露出一两分诧异,稍稍多了些人情味:“你的遗言,竟然是吕碧城的诗。我还以为你会写‘我爱王维’呢。”
我又吐了两口血,一时咳得厉害,无力回答。
焦炼师挑眉,向我的嘴里塞了两颗药。药丸清清凉凉,胸口的热和痛都平息了些许,四肢也恢复了几分力量。她给我披了件裘衣,道:“这回能走路了罢。”转身向门口走了两步,忽又回过身,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在我歪歪斜斜的字迹上划了长长的一竖,补全了那个“伸”字。
我跟着她走出门。外面依然是黑夜,只是不知是我进制狱后的第几个黑夜。推事院旁边就是上阳宫,她像是在往那个方向走。上阳宫废弃多年,只有些失了恩宠的宫人,再往北就是东周王城,罕有人至,是个隐藏形迹的好地方,不过——
远处有好些卫兵手执火把,围在明堂附近的一堵墙前面,那面墙上赫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散落一地碎砖。我听不清他们议论的内容,但仅仅从他们紧绷的姿态,也看得出他们处于紧张之中。
焦炼师早已熄了灯,那些卫兵全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静静行走的我们。我遥遥望着那堵墙上的缺口,有些意外。在夜色里看不出那缺口的新旧,但我就是有种直觉,方才在制狱里感到的震颤和轰鸣,大约不是出于我自身的幻觉:“别告诉我你做了炸药。”
黑火药的成分配比,可是很难掌握的。
焦炼师步子轻盈,语声清泠泠地,总像是不动声色地讥嘲着谁:“不是黑火药,是硝酸铵,文科生不可救药。”
“我是理科生。”我很想告诉她,高中分科虽然重要,但也决定不了一个人的智识,况且,我的高中生涯过去很多年了。可我肺里太痛了,说不出更多话。
“硝酸铵遇热爆炸,炸了那堵墙,吸引卫兵们的注意力,同时还能分解制备笑气,装在皮囊里就能对付落单的人了,一鸡两吃。”她带着我走过另一道门,地上躺倒了一个兵士,仿佛在验证她的话。
一个人影从门后闪身出来,看到我的瞬间,松了口气:“娘子安否?”
我听出是杨续的声音,心里也不由得宽慰,冲他笑了笑,旋即皱眉:“王郎……”
“你男人好得很,别想他了。”焦炼师不耐烦地打断我。
我们又走了一会儿,躲进了东周王城的废墟,才在暗影里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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