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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是申请入城吗?”元澈的语气中透露着极大的不满。放走陆昭南归会稽之后,他想过,若是最坏的情况,她会以何种姿态出现。他情愿她带着国仇家恨与一腔怒火归来,也不愿面对谈判这种冷静而克制的态度。前者他可以猜测他们之间的情谊的重要性仅次于家国天下,而后者他只能承认,他们之间的情谊的的确确不如利益。
元澈最终答应了。
谈判的地点选在了秦淮河上一座老旧的船坞之中。几只陋船被拴在渡口处,如枯叶一般浮浮沉沉,一轮明月挑上夜空。月光由河面一路普照于岸边的柳树与芦苇,却最终无力照亮船坞中安静的内室。
这间船坞内室由一道门隔开南北两间,南北通道分向码头与街道两方。陆昭走水路乘船而来,而元澈从陆路而来,这间船坞的选择可谓十分得宜。按照约定,双方仅带了护卫各十人,而元澈还带了魏钰庭随行。
元澈后到,此时隔门半开着,南间能隐隐看到一抹纤细的人影,但却非她素日所穿的浅素颜色,而是一身玄色的深衣。深衣之外另罩着一层玄色银条纱,中间由一条黑缎织金的束腰一掐,她原本腰线就比旁人稍高,作如此打扮,反倒显得身材修长。
“臣女见过殿下。”似是听闻人声,陆昭起身,向元澈施礼。
此时隔间门已完全打开,元澈摆了摆手,冷笑道:“事已至此,何必再闹这些虚礼。”
陆昭道:“还请殿下相信陆昭,事情远非到了所谓‘至此’的地步。”
似乎是考虑到对方的语气带着一丝请求的成分,原本心情已经差到极点的元澈终究是松了口:“起来吧。”对方起身的时候,元澈用余光瞥了一眼,她发髻齐整严谨,面容不施朱粉,却仍干净如洗,看来这一路上并未受颠簸之苦。
元澈也曾听闻南边的情况,陆昭南下以后,沿吴郡和会稽郡一路布施散财,有恩有威。到了会稽之后,除了招揽当地民众,亦拿出了陆氏一族养的八千精兵。物资人员一路沿破冈渎北上,可谓声势浩大,元澈虽坐镇建邺,然而想不知道都难。
元澈道:“你既有谈判之意,不妨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陆昭既听了,便起身道:“叛军环伺,陆昭愿领南人为君分忧,但想以陆氏嫡支留在三吴,不入西京,虞衡调任江北作为条件。”
这是两条极为人君所不忍的条件。若留陆氏嫡支在三吴,那这场仗灭的是谁?若将虞衡调离江北,这些打成铁板一块的南人岂不更要反了天?
元澈此时怒极反笑:“郡主抬举孤了。无论是封爵迁居的旨意,还是虞衡任命的旨意,皆出自陛下之手,即便是孤也无法改变。更何况如今北迁的都是旧国罪臣,虞衡是第一个投降魏国的功臣,北迁之举只怕会使功臣们寒心,于大局无益。若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大做文章,江东动荡,才是大事。”
陆昭原本就没想这对方会答应这个条件,开始谈都是要把最过分的条件先提出来,然后你退一步,我退一步,最终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因此她听到元澈的拒绝后,语气仍是波澜不惊,开始细细为他剖析盘算:“殿下如今与蒋、周等世族交恶,兵力上亦相差悬殊,崔氏虽然有心襄助,但那些军队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今对方至少已有五万人,兵力相差悬殊,殿下胜算不大。拿陆氏宗族的未来,换殿下的命、殿下的未来与魏国未来,并不亏啊。”
几乎是对这种清冷理智的眼神出于本心的不喜,元澈撇了撇头:“如今陆氏宗族的命都掌握在孤的手里。你此番南下兴兵,打的是你父亲的旗号。若因小节而使父母宗亲身死,即便你苟活于江南,又如何立足呢?”
烛火的微光照在对方那半张清隽的面容上,湛湛凤目似被秋风掀起一丝波澜,元澈觉得自己心中也被掀起了一丝波澜,不由得严声宽慰道:“你若担心失势而威胁到陆家安危,倒是大可不必。父皇一向宽仁,杀伐甚少,遗族皇室如今都在长安京畿附近安居。你父母过去,富贵一生不成问题。况且父皇已封你父亲国公之位,又领京兆尹一职,可谓权位并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最后一句颇带私人感情的话,落在对方的耳中,仿佛激起了一片涟漪。她甚少有动怒的时候,然而闻言之后,语气中已愠怒之意:“京兆尹?谁做过京兆尹殿下难道不清楚吗?如今京畿势力错综复杂,遗族和部落寻滋闹事,这个位子有多得罪人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倒也是权,倒也有位,只怕最后要落得被权反噬,登高跌重的下场吧。”
最早之前,慕容鲜卑一代雄主慕容垂便屈居于氐族,曾做过京兆尹一职。当时大批流民以及战败国的世族人口迁入关中京畿,人命纠纷几乎不断。慕容垂不得已趟了这一池浑水,丝毫不敢松懈。即便如此,王猛仍怀疑其心欲除之,假借金刀之命而逼杀其子慕容令。算到底,这位慕容垂还是如今大魏开国国君的舅爷爷呢,这都是老故事了。
至于宽仁么,经历了易储之变,借世家之手,将亲近凉王的臣子驱逐的人,能有多宽?遗族之后多死于非命,或被分化流放,背后的君主,能有多仁?只是这两句颇有谤君嫌疑的话终究没有被陆昭说出口,但太子的逆鳞还是被触碰到了。
“这是你第二次妄自揣测了。不要太放肆。”他也是未来的君王,本着一种同生同命的心态,换做自己也很难忍受这种小心思被人当面戳穿的一幕。“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的父母都是一定要去长安的。至于京兆尹的事,若你父亲不喜欢,孤可以为你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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