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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非死不可（第1页）

非死不可

他远远地跟在他们后边，看见大伯把七姑姑锁进了她从前住的屋子。

他不明白，大伯为什么要把七姑姑关起来，七姑姑又不是跟他们一样的小孩子，怎么也会犯错，关小屋子吗？

他跑去问爹娘，爹爹呵斥他不许乱问，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打听。只有娘悄悄告诉他，七姑姑参加了一个什么党，犯了很大的罪，政府叫大伯把她带回来，说只要她悔改了，写了悔过书，就又是好人了，就不会受处罚了。可是，七姑姑不肯写，大伯和爷爷生了很大很大的气。

后来，他几次见过爷爷和大伯铁青着脸从那屋子里出来，奶奶和另外几个姑妈也眼泪汪汪地从那屋子里出来。

他也曾趁没人时，爬上七姑姑的窗台，见七姑姑常常坐在窗前，缝着小衣服小鞋子，嘴里还哼着好听的歌曲，见了他，就朝他笑。

他说：“七姑姑，你肚子里的小娃娃什么时候出来和我玩呀？”

七姑姑摸摸肚子，脸上现出柔和美丽的光辉，说：“要不了多久啦，到树叶儿开始掉下来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他了。”

他又问：“七姑姑，大伯要你写什么呀？你为什么不写呢？

写了就可以出来跟我一起玩了。”

七姑姑笑了，说：“你还太小了，不明白大人的事哩。大伯也是没法子，受那些坏人的压迫，不得不来强迫我。嗯，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是一些坏人要我写不好的东西。如果我写了，就跟那些坏人一样了，七姑姑也就成了坏人了，你说，要不要写呀？”

他睁大眼睛，疑惑地摇摇头。

七姑姑又笑了。虽然七姑姑的脸色没有以前的红润，但眼睛却依然光彩明亮。

现在，那悲惨的声音分明是七姑姑的！

七姑姑出了什么事呢？

他抑制住狂跳的心，挪动着有些颤抖发软的腿，来到七姑姑门前。他推了推，那门紧紧关着。他偷偷地从门缝往里瞧。

屋子里的情况一下子落在他的眼里，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想逃开，双腿却软绵绵的，挪不动步子。他想叫喊，可是嗓子眼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颗心却跳得厉害，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屋子里，七姑姑的双手从背后给捆上了，双脚也被绑着，坐在椅上，大伯站在她背后，用胳膊勒着她的脖颈，将她的脑袋死死按在椅背上，另一手端着一只装着不知什么药汁的碗，硬

塞着往她的嘴里灌。

只听爷爷在某个角落里颤声道：“修竹呀，不是爹爹心狠，爹爹也是没办法呀。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一大家子人，你就喝了吧。”

七姑姑拼命摆着头，碗里的东西一时便喂不进去，嘴唇被碗沿挤出血来，顺着嘴角往下流。

七姑姑猛地挣脱大伯的束缚，背着反绑的双手，“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惨声道：“爹爹，大哥，我知道不怪你们，即使你们放过我，这个反动政府也不会放过我。我认命。只可怜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见过天日，他爸爸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求你们给娃娃一条生路，给我和他爸爸留个后吧。等他生下来，我任由你们处置，我绝不反抗，也绝无怨言。”说完，将身子弯下来，“咚咚咚”在地上使劲叩头。

只听爷爷怒吼一声：“住口！你还好意思提这个野种！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居然怀了一个野种回来，你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你明明晓得自己和王县长的公子订了亲，却干出这等丑事来…你让我怎么向王县长交待？你说什么新式结婚，追求什么民主，都是放屁！你眼里没有家法也还罢了，居然连国法也不放在眼里了，竟然去参加什么共产党！”

爷爷停了停，似乎在喘气，接着就又说起来：“咱们家这么

大的家业，都是祖宗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哪能毁在你这个赔钱货的手里！你犯下的事，让政府都找上家门来了，那王县长更能找出借口来狠敲一笔了。就因为你，咱们家说不定就得倾家荡产！我怎么能给别人留下把柄…不能因为你，就把这个家败了。为了保住这个家，保住这些家业，你…非死不可！这个小杂种更留不得…”

爷爷声音狠厉，一脸恨毒，数落了一通，然后从大伯手中接过碗，一手拧着七姑姑的头发，把碗硬塞向七姑姑的口中。

七姑姑紧咬牙关，药汁灌不进嘴里，嘴唇却被弄破了，又流出好多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爷爷有些气急败坏，对大伯吼道：“去，把火钳拿来，撬开她的嘴，不信灌不下去！”

大伯答应一声，就准备开门出来。

七姑姑听了，惨笑一声，用绝望的声音说道：“好，好，好！你们还真是我的好爹爹，好哥哥！那些年对我的好，原来都是假的！想来都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拿我当工具，去笼络王县长而已。送我读书，不过是增加一点好看的资本，在王县长面前有更多讨价还价的资本，对吧？好，既然你们狠得下这个心，斩尽杀绝，连亲生骨肉都容不下，那我就成全你们…”说完，闭了闭眼睛，眼泪汹涌而出，但很快又睁开，一脸平静地说：“不用那样麻烦，拿过来，我喝就是。”

爷爷端碗的手反而有些颤抖，一时递不过去。大伯一把接过碗去，凑到七姑姑的嘴边。

七姑姑就在大伯手上喝下了那碗药，然后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爷爷和大伯，有些嘲讽地微笑道：“还真希望我的死，能换得这个家的平安喜乐。只可惜…”

停一停，喘了一口气，又说道：“我就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最后劝你们一句，你们守的这份家业，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穷人的血泪。我劝你们，不如把家财散给穷人，给自己留条后路，给子孙后代积点德。我也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不会永远是这个样子的，穷人终有一天要当家作主的，到时候，你们拼命想要保留的东西，反过来会成为你们的枷锁！好了，我话也说完了…你们好之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