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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个始作俑者,此刻却还敢坦然站在他跟前,以一种“理智对话”的姿态来与他闲谈几句。
他要说什么,易杨几乎都能猜到,无非是他感到后悔,感到抱歉,他不是有意而为之,易杨的发病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他也有真心实意的时候,只是他有他的苦衷,希望得到理解和宽恕。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易杨尽可能压制着体内企图主导他意识的负面情绪,“你也别和我提那个男人,我正恨不得你们都……”
易杨最终没有补完这后半句狠话。易成刚从小便教育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是粗鄙的、没教养的,他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可就是因为一贯的压抑,易杨连他自己都做不成了。他处处为他人着想地懂事着,可又有几人真正在乎他的感受,懂得他的牺牲?
这般想着,易杨用右手在身后悄悄握住了那只不听使唤的颤抖的手,以免一时冲动便一拳砸上去。
“对不起……”余潜的皱纹堆积在脸上,仿佛这身皮囊因为他的消瘦而显得松松垮垮,极不合身:“我上个月查出来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我和老伴儿的积蓄都被个熟人骗走了……如果再不来见你,我怕是没有机会了。”
亘古不化
在易杨疯魔的时候,他拿起餐刀想刺穿的并不是谢煜,而是所有欺骗他、愚弄他、伤害他的恶意。他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果这荒唐的令他唾弃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他温顺的表象,不过是因着将多年来积攒的狠戾都压缩到了眼不见为净的潜意识的角落,一旦被触发,那反弹的力度势如破竹,焚烧理智,洞穿灵魂,令他再是无法回头。
他不得不正视他内心的这一场浩劫,若他能对自己更坦然些,或许这恰是一个浴火重生的契机。就在方才,他想要对余潜做的,便是被伤害后自我防卫的反击,可这一切突如其来地终止于余潜的这一番话。
易杨开始怀疑,是否有谁在导演着他的人生,亦或是冥冥之中真有什么神祗,不然,他该如何解释这接二连三的“补偿”,这一切似乎都在实践着善恶有报的天道轮回。
他的怒气一瞬间被冻结了,他甚至能看到那锋利的边缘。
“我和谢煜,插队落户那时候就认识了,出国回来以后,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当初,就是我替他催眠了锦天,让锦天忘记他父亲对你所做的事。”余潜裹紧了围巾道,“我不是没挣扎过,但最终还是想着替他遮丑,警告过他别再这么做,这事便过了,直到后来在大学里又遇到你……你敏感、保守、多疑,每天都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打听到你去过医院,开了药,总觉得你变成这样,我该负一定的责任。我接近你,更多的是抱着赎罪的念头。当谢煜知道我是你们学校的客座教授以后,更是要求我多关心你、开解你,他说他也很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但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求能知道你的近况。”
不愧是心理学领域的教授,既定的丑恶到了他嘴里,竟云淡风轻到令人不好深究。
“所以,这就是你多年来出卖我的理由?”稍稍冷静下来的易杨,因为这一番话又燃起了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却依旧颤抖道:“如果你真的为我考虑,就不会在这时候告诉我你的病情,说到底,你算准了我不会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你希望我说什么?原谅你?让你心平气和地离开?你和谢煜还真是一丘之貉。但很抱歉,从前那个软弱的易杨,早在想和你们同归于尽时便已经死了。现在我活着,就不能白白地活着。”
这一番话,易杨是憋着气说的,其实他并没有他所描绘的那样潇洒,不去留心还好,但每当他想挣脱,就会清晰地感受到那那些束缚着他手脚的枷锁,他们左右着他的言行,令他时常到后悔,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余潜却忽地笑了:“能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有些欣慰。刚才那些话其实是故意说的,明天我就要回西安了,有些放心不下你,怕我走了以后,你还总压抑自己。身心一致是很困难的事,言不由衷,或许就是一切疾病的根源。”
易杨愣了下,没料到余潜的初衷是这个。
“我没什么可替自己辩解的,多年来我都很矛盾,那天看到你崩溃的样子,我是真的很后悔。”余潜透过镜片看着易杨的脸,“好在,我也算罪有应得。”
说完这些,余潜便裹紧了有些起球的呢大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腿脚已有些不利索,但腰板依旧挺得笔直。他就这样蹒跚着走出街口,走出易杨的视野,走出易杨的生命。
易杨的眼泪忽地就下来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是真的将余潜当做半个父亲来看待,敬重他,依仗他,所以才会如此恨他的欺骗。他不忍心看以这样落寞的姿态离去,可也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余潜曾经和他说存在主义,说人生有许多无法避免的伤害和痛苦,但只要它们存在,就有存在的意义,每一次坚持,每一次隐忍,每一次自愈,都会成长一些。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有些时候可以不坚持,不隐忍,不自愈,就放任自己的感情并沉溺其中?
就如此刻,他需要的是始终陪在身边的默默无言,而非站在悬崖上的隔空喊话。
他仰头看了看天,灰的,死气沉沉。他摸出钥匙开了门,并未注意到背后的视线。
之后的一段时间,天越来越凉了,易杨每天都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很简单,却也很满足。再没有人在他跟前提起过去的人和事,这清净让过去的一切都显得十分遥远,只是偶尔,会闪回那几张脸,令他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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