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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鲜血溢出嘴角,在唇边勾勒出鲜艳的红。“在你进府后,我便服了毒。”李承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如今毒已攻心。范闲,你虽神通广大,但你总拦不了我死。”范闲震惊地注视着李承泽,已错愕地吐不出只言片语。他知道他应当立刻起身,从兜囊里掏出丹药替李承泽解毒。可李承泽轻描淡写的口吻却如沉甸枷锁,将他的双腿桎梏原地,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承泽用手背随意拭去那抹刺目的猩红。人若心存死志,那么此世之间,再无任何事物能够绊住他离去的步伐。李承泽毅然决然地舍弃了世界。却没想过被留下的人只能站在他身后,满怀悲痛,无能为力地看着死神挥舞镰刀收割他的性命。范闲咽下那股莫名涌上心头的落寞与酸涩,艰难地开口,“你就没想过,你死了,叶灵儿和淑贵妃……该怎么办?”“我死后,灵儿和母亲,就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下了。”李承泽淡然道,恍若事不关己,“你也无须担心,我留了封遗书,即便父皇心怀不满,但总不至于怪罪你。”此话乍听之下合理至极,毕竟庆帝曾于大东山上亲口对范闲下旨:能不杀,则不杀……尤其是承泽。范闲闻言,却是心头一颤。庆帝下令赦免李承泽一事,秘而不宣,唯他知晓。然而李承泽如今却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与口吻,说出了这番不可思议的话。霎时间范闲脑中闪过了无数可能,经过反复演算,仔细梳理后,他将唯一一个符合常理,却也荒谬至极的答案转化成文字,排列成句,求证似地脱口问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陛下不会杀你?”“父皇当然舍不得,可我已不愿再作为他的旗子,继续为他所用……”李承泽眼底掠过一丝讥诮,随手将葡萄扔开,平静地凝视着范闲,一转话锋,“我本以为,承乾是我们几个兄弟当中最怯懦的那个人。”他的唇角上扬,弯起的弧度嘲讽而无奈,“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很怯弱,我宁肯以死逃避,也没有胆量去面对──”话未说完,一股泛着铁锈味的温热激流以锐不可挡之姿涌上喉间。李承泽喉头一甜,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犹如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范闲瞳孔剧颤,睁大了眼,死死瞪着正胡乱地用袖子擦拭着血迹的李承泽。为什么?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他魔怔似地站起,走上前,倾身环住李承泽的脖颈,将李承泽整个人圈入了怀中。任由李承泽紧紧绞住他的衣襟,沉默地聆听着自怀中传来的剧烈咳嗽。为什么李承泽,会步向这种结局?范闲落寞地想,他之前明明就已承诺过李承泽,只要他愿意放弃夺嫡,和李云睿一刀两断,他就护他一生平安。但李承泽却不肯听劝,不愿信他。所以在这两年间他一点一滴摧毁了李承泽的势力,亲手折断他的羽翼,让他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明明都已经被他从神坛上生生拽了下来,只能在尘埃中匍匐挣扎,李承泽却仍执迷不悟,不惜发兵叛乱,也要去争那把椅子。龙椅,当真就如此好坐,值得李承泽为之倾尽一切,粉身碎骨?想不通,完全想不通。为何李承泽必须死,为何李承泽非要死。“你啊,就不好奇,我们为何会如此相像?”李承泽慵懒地依偎着范闲,眼帘微阖,唇办轻翕,幽幽说道,“很久以前有对双生蛇,牠们相依而伴,互为半身……可惜,以后世上就只剩下一条了……”范闲呼吸一滞,他颤巍巍地直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承泽,李承泽脸上依旧勾着那抹讥讽而了然的微笑。他猛然扣住李承泽的双肩,使劲一攥,扯得李承泽一个趔趄。李承泽一愣,猝不及防就被范闲拽下椅榻,跌进他的怀抱,为之牢牢禁锢。范闲冷静的表情浮出一丝裂痕。他下意识伸手握住了李承泽垂在身侧的手,与之十指交扣,好似这样就能系住李承泽不断流逝的生命。或许就连范闲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做出这般举动,恍若全凭本能似地,在大脑思考之前,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行动了起来。躺在范闲怀中的李承泽见状,无声地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弧,似是早已洞悉范闲隐藏在伪装下的一切真实。你太会演戏啦,范闲。你藏得比我更深,笑得比我更真,用那炉火纯青的精湛演技欺骗了自己,骗过了这世上的所有人。李承泽轻咳着血,吃力地抚上范闲的脸颊。他平静地凝望着范闲,彷佛在那双深邃漆黑的幽潭深处,望见了蛰伏于深渊的纯粹存在。所以相对的,你才会入戏太深,弄假成真,抽不了身。连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都意识不到。这样的你,又何尝不是个笑话。范闲愣愣地看着李承泽,眼睛覆上了一层恍惚空茫的水雾。那张无形的面具悄然无声裂开了一角。“范闲,这种笑话一样的人生,我不想要。”李承泽的目光涣散,血色渐褪,“如今,欠你的,我也只剩这条命偿还了。”他用力眨了眨眼,亟欲看清范闲的面容,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模糊光影,“这样,你我前尘恩怨,能否一笔勾销?”朦胧中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了自己脸上,滑过脸颊,一滴一滴,如雨坠下。他意识到这是范闲在哭,但转念一想,这个范闲恨透了他,又怎可能会为他的死而落泪?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个范闲的存在说是此世之中最虚假的谎言也不为过,明明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泡影,但他却还是无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他。在靖王府诗会的那日初见,范闲问他信不信一见钟情,他理所当然地否定……但,他恍然地想,或许,他其实是信的。雪白的衣裳染满猩红,白衣为壤,以血生花,花海盛放,妖冶艳丽。李承泽的气息愈发微弱,此时连呼吸声都快消散于寂静的夜风中。范闲没有回答李承泽的问题,也无暇回答。无助的泪水早已淌了满面,然则范闲浑然未觉。此刻的他就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只能颤抖着握紧李承泽的手,徒劳地往将死之人体内输送源源不绝的霸道真气。兴许是范闲的真情感动了上苍,又或是人在濒死之际,都会获得回光返照的刹那。李承泽的视线清明了一瞬,他看着范闲这副可悲至极的可笑模样,顿觉这穿肠破腹,千刀万剐之痛,都不算什么了。果然……是你在哭啊……我就知道,自始至终,都是你这该死的家伙在欺负我。“你瞧,就算没有你,我还不是靠自己撑到了现在。”猩红的血泪溢出眼眶,划过脸颊,勾勒出怨恨的具现,“所以我不需要你……你听清楚,范闲,我不要你了。”李承泽漾起甜美的笑靥,盛满炫目光华的眼眸中荡漾着残忍狠戾的愉悦。“既然你这么喜欢演戏的话,那么……”他温柔而缱绻地,将无尽的嘲讽与悲悯倾注于声线之中,凝聚而成诛心之言,无情地贯穿范闲,直刺其心。“你就一辈子戴着面具,自欺欺人地活下去吧。”复仇的快意汹涌袭来,冲散剧痛,教李承泽情不自禁捧腹,猛然迸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纵然今日输得一塌糊涂又如何?如今范闲伪装已碎,本相尽显不过时间早晚。父子相残,鹿死谁手。这出闹剧的盛大终幕,他定会在九泉之下,好生欣赏。他嗤笑着,毫不留恋地转身投入死亡的怀抱之中,任由无尽的黑暗将他吞噬殆尽。李承泽的手无力滑下,瞳孔宛如夜空中的烟花寂静绽放,四散而开,缓缓熄灭。范闲面无表情地搂着李承泽,神情空茫,犹若被活活剜去一块心头肉,空荡荡地,除却无尽的绝望,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情感。他麻木地想,这初秋的夜,怎会这么冷。晚风吹拂,吹散了屋外飘花落叶,吹凉了怀中身体余温,吹灭了室内摇红烛影,一寸寸的黑暗骤然而至。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范闲本能地收紧双臂,可怀中传来的温度却比拂过脸庞的夜风还要冰凉。好冷。回首过往,静静地,范闲闭起了泪流不止的双眼。李承泽,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抛下我,毫无牵挂地死去,留我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备受煎熬地活着?他埋首至冰冷尸骸的颈边,失声痛哭。李承泽,我恨你,我好恨你。少女支颐坐于桌案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瓷杯。凄厉绝望的恸哭如期而至。少女动作一顿,精致绝美的面容浮现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弯弧。待那痛彻心扉的哭嚎沉寂于静夜之中,她慢条斯理地起身,斜抱着剑,踏过月光来到范闲面前。察觉到脚步声的范闲抬起头,望见少女的那一刻,气息颓靡的双眸中骤然爆发出光采,犹如身处无尽深渊的人窥见那一丝划破昏暝的曙光。“救他。”范闲的声音颤抖,压抑而疯狂。眼神充满狂热,满怀着孤注一掷的绝望,“无论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救他!”少女玩味一笑,“即便,我要你的命?”闻言,范闲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犹如一张覆于脸上的面具,在浮现无数道裂痕的刹那,灰飞烟灭。掩于层层伪装下的真实,终是重见天日。他咧开嘴角,熟悉的轮廓逐渐消失,与深不见底的黑暗融为一体。“好啊,想要就拿去。”窗外孤月高悬,寂夜低垂。身穿白蟒箭袖的少女打量范闲半晌,遂轻笑出声,“有趣,有趣。”她赞赏般地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说罢,她从兜囊中掏出一只长颈白玉瓷瓶,递给范闲,“你喝下去,他就能活。”“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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