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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能把一只小心又胆怯的流浪猫养得心高气傲,那是谁把林渡舟变成这副模样的。
庄临意顺着我的目光看,半晌,在我身边感叹,“林医生没有电视上看起来那么好相处,怪冷酷的。”
冷酷吗?
我对这话并不分辩,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夕阳余晖被云层遮盖得隐隐约约,他的肩膀偶尔停留晚霞,落下一片缠绵悱恻的红。
去酒店会经过一段河边小路。这条河贯穿了城市,到了夏秋季节正是汛期,水面涨高,下了阶梯就能走到河边去,石柱上沉重的锁链被翻涌的河水冲刷得咵啦作响。
之前我每天傍晚都会来河边走走,这几天把日子重新过了一遍,倒没来过了。
行道树筛着日色,路上不少人在绿化带旁张望,也有打着手电筒照树叶的,零星地散落了一整条街。
七天又七天,热烈喧嚣了一整个夏天的蝉,终于流尽夜以继日的血,灵魂褪去躯壳,给世界留下干枯的身体。天渐渐暗了下来,人们的手电筒在晃,灯光探寻每一寸树叶,蝉壳袒露在惨白的灯光之下,没有一丝温度。
“找到了!”有小孩喊起来,高举手里已经死去的蝉。周围的人们凑了上去,一只又一只的手将蝉壳拿起来,一束又一束的目光凝视着生命的枯竭。
10月15日,林渡舟溺亡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漫天的报道占据了所有新闻版面,大量的图片展现在众人眼前,湿润的白布下透出他散乱的发丝,侧边是被海水泡得毫无血色的手臂,指尖的伤痕被浸润泛白。他的死被人们高声议论,是他温和而缄默的生命送给世界的唯一一次狂欢。
从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寻找蝉壳,闲散而随意,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河水仍旧在咆哮,沉浮的水浪一次次地拍打堤岸,裹挟着铁链,长长的岸边留下大片阴湿。
我能感受到胸腔里控制不住的心悸,晚风带着夜凉,卷走了周遭的空气。呼吸越来越急促混乱,脚步也变得虚浮,傍晚的河面埋在一片昏沉里,我似乎跟着水浪在晃,延伸的河水归入了残阳落下的山。
河水晃得像发狂的海浪一般,夕阳隐匿了踪迹,天越来越黑,奔腾一般的冲刷变成寂静的水面,岸边拉着长长的警戒线,那是林渡舟出事那天的海边。
我抬起颤栗的手扶住围栏,喉间干涩,像有无数的针尖在刺痛,垂下头,看见一滴晶莹落下来,凉风竟吹出了一头的热汗。
“……师哥?”不知道庄临意前面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河水的咆哮。他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我,神色紧张,又叫了我一声,“师哥,怎么了?”
我喘息了片刻,脑子里才处理了他的问话,缓缓摆手示意没事,头昏眼花的窒息感却没有减退,河面仍旧带着我起落,我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不得呼吸。
冰冷而机械的新闻报道旁白在耳边此起彼伏,每一个字都印在我的脑海里,绕得头疼欲裂,最终警笛一般的耳鸣盖过了杂乱的声音,好似心电图机宣告死亡的一瞬,我被困住无法脱身。
小庄的呼唤急切而焦灼,我看见他张阖的嘴唇,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仍旧满头大汗,眼眶因为窒息而被憋得充满水汽。
我一晃身体,靠在了石柱上,指尖打着颤去解领口的纽扣,匆匆忙忙,半晌没有解开。
一双手刹那间勾住了我的衣领,利落地解开了衬衣的一颗纽扣,黑色袖口前冰凉的腕表碰到肌肤,像情热最炽盛的时刻一场淋漓的雨。
林渡舟将我拉到树荫下的花台上坐下,半蹲着身体凑到我眼前,双手捂住了我的耳朵,河水的嘶吼被隔绝在外。
他的领带乘着风飞扬起来,发丝也被拂动。我看着他认真的脸,好像在嘈杂的天地间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
“深呼吸,”林渡舟沉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穿过了尖锐的耳鸣,长驱直入地来到我的脑海里,“继续,深呼吸。”
我照做,氧气渐渐回到身体里,头脑的混沌稍微缓解,发颤的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被风吹得沁凉的温度安抚了浑身的燥热。
我眼眶发烫,垂下头,散落的发丝遮住眉眼。
林渡舟没有松开手,我的指尖也将他越攥越紧,我听见他近在咫尺的轻声言语,“还好吗?”
“还好吗?”十年前的林渡舟背对着浴室的灯光,扶着我的腰身,浅淡一笑,“你走神了。”
那天的我也是此刻一般头脑发热,我搭着他的肩,问他有没有吃过糖人,片刻过后耳语道:“你尝尝。”
林渡舟慢慢靠近,鼻尖先触碰到了我的鼻尖,然后温度流连,他微微抬起下颌,与我【43天】叶清川,别哭了。
车开得不算平稳,我不敢招惹他,林渡舟这会儿好像憋着一团火。
我说:“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你别开斗气车啊。”
林渡舟估计不太想理我,但好歹把话听进去了,调整了一下,踩了刹车,停在红灯路口。
他握着方向盘,凝视前方漫长的公路,分辨不出情绪,开了口,“刚刚怎么回事?”
他不问还好,一提起来,我又想起人们手里的蝉壳,想起震耳欲聋的水声,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我若无其事,“没什么,可能今天有点累了。”
“在特定环境表现出焦虑不安,感到心悸、窒息,大量出汗,是场所恐惧症的表现,”林渡舟拆穿得毫无情面,“在怕什么?”
啧,怎么把他的老本行给忘了。
我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拖延着时间,想编出来一个听上去不会被他看穿的理由。
想到一半,随手拧开了车载广播,空气里流淌着旧时的老调,好歹也算缓解了些无言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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