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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悟净大师高徒,明远身份高贵,在民夫面前时他的目光总是斜着往上看,在烦了面前时却十分乖巧,一口一个师叔叫的很是亲热。每当烦了在营地里溜达,他总是不时出现,然后一脸倨傲的向人介绍,“尔等恭敬一些,这位乃是我家师叔,你问我是谁?家师法号悟净……”,然后那些乡野愚夫便会诚惶诚恐的跪地磕头,烦了便只能说些安慰他们的话。这些民夫受都护府征召而来,安慰一下倒没什么,只是有点看不惯明远那副嘴脸,可也没法怪他多事,疏勒兵荒马乱,自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初一他们毕竟还住在盂兰寺别院呢。众人晓行夜宿直奔巴水渡,老郭正以数千兵马与吐蕃上万人对峙,听说还占了上风,威震西域几十年的郭王爷不是吹出来的,确实有两把刷子。更令人振奋的是鲁阳将军和郭老四传回的捷报。“赢定了!”,旭子道,“四叔奔袭野狐渡,而后以迅雷之势连破贼兵,五战五捷,用兵神鬼莫测,不愧我安西名将小药师!”。胡子笑道:“要我说鲁将军更厉害,一下疏勒,把那布啤如的老窝给一把火烧了,新立的那个疏勒王也被顺手砍了,没等那贼调集兵马,又果断脱身,去西边扫了两个大部落,等布啤如调兵赶去,鲁将军又杀个回马枪,再下疏勒城,数万贼兵中进退自如,把那布啤如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愧疏勒之虎,当真是一等威风!”。众人兴高采烈的夸着两位将军,烦了也不禁暗暗赞叹,盛名之下果无虚士,郭老四仅数千兵马就截断了布啤如退路,把疏勒西南杀的人心惶惶,鲁阳将军更猛,黑虎掏心连掏了两次,揪住布啤如来回抽大嘴巴子。巴水渡那支吐蕃前锋如今恐怕一心只想回去投奔主力,哪还有勇气跟老郭对战。近十万大军被万余安西兵安排的明明白白,布啤如一步步走进老郭的战略陷阱,如今后路被断,主力被拖住陷入三面合围,想翻盘怕是难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拿捏安西的,布啤如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带着一帮杂兵,想来占便宜是想多了。离开西关四天,这里放眼望去只有裸露的碎石和片片黄沙,寒风呼啸如野兽低吼,与安西城内完全是两个世界。大路慢慢转向西南,一条小路则通往西北,这两条路都能绕过前面的石头山,昨晚众人商议走小路,虽然难走一些,却比大路要近几十里,如果一切顺利,今晚就能赶到安西后营。运粮队伍不走小路是因为这里要经过一段快要干涸的旧河道,不结冰时泥泞难行,结冰后路面湿滑,还有无数大小石块林立。这便是西域的奇妙之处,有荒漠戈壁,有绿洲草原,还有雄伟的雪山和沼泽湿地,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体现的淋漓尽致。众人牵马蹒跚慢行,烦了现在无比怀念笔直平整的大马路,这里的路几乎没有平直的说法,永远蜿蜒曲折崎岖不平,像脚下这种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路,也就勉强能过而已。明远喘着粗气来到旁边,“师叔,歇一歇可好?”。烦了嫌弃道:“我们穿着皮甲背着横刀,你空着手嫌累?”。旭子道:“不能歇,这里没有露营的地方,今天必须赶到后营”。在这里露营可不是随便的事,要有水源,有避风的地方,容易收集柴草,这是最基本的条件,还要防备贼人,马匪,野兽,如果在眼下这种地方露营,不用贼人野兽,冻都能冻死几个。明远悻悻走开,旭子低声道:“艾莎的事你想怎么做?”。作为朝夕相处的兄弟,他知道烦了绝不会放弃。烦了平静的道:“没有别的办法,立些战功再去求王爷吧”。他与老郭关系不错,可鲁豹是鲁阳将军的独子,所以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立下足够的战功,让老郭没法拒绝。郭旭低声道:“要帮忙的时候就说”,胡子等几人凑过来道:“是这话,兄弟们助你”。烦了点点头没说话,这帮兄弟没白交。一行人闷头赶路,晌午时终于看到了那棵大柳树,按老兵说的,从大柳树转弯向西,再走半天就能到巴水渡后营。地势逐渐升高,地面也终于不再湿滑,众人不由加快脚步,准备找个干燥背风的地方歇一歇顺便吃点东西。正说笑着转过弯,却看到一群胡人汉子正坐在几十步外吃东西,稍远处还有一群妇孺老弱以及大群骆驼牛羊,看样子像个迁移中的部落,这些人也看到了烦了等人,两帮人都在愕然对视,却谁都没开口。旭子上前两步大声喝问道,“你们是哪个部族!”。那些汉子互相对视一眼,忽然齐齐喊了一声跳起身来,毫不犹疑拉弓搭箭,看着指向自己的长箭,烦了脑子“嗡”的一声响一片空白,竟然是敌人!一切发生的太快,“啾啾”数声轻响,五六支长箭已迎面而来,烦了看长箭已至身前,忙举盾低头,“哚”的一声响,有箭矢被挡开,耳边只听到旭子大呼:“杀贼!”,喊罢拽出长朔便当先冲了过去。“杀贼!”,众兄弟反应过来齐声应和,纷纷持朔拿刀紧随其后,旭子的长朔如闪电般刺出,“噗”的一声轻响,最前那人正要再次拉弓,身体却猛的僵住,愕然抬头,面容渐渐狰狞。烦了此时哪有别的念头,冲到近前刚举刀便砍,对面一人惊慌之下把手里弓箭猛丢了过来,他忙举盾格挡,没等他抬头,身旁一股巨力传来,他被狠狠撞翻在地,只看到一只只大脚在迅速经过。刀朔撞击声,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哀嚎,还有各种歇斯底里的呼喊声瞬间响起,烦了狼狈的爬起身来,却看到朱勇也正起身,就是这家伙撞的自己。他想过战阵厮杀,却没想过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出场会这么衰,甚至连对面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他是刀牌手,这时理应顶在最前面,忙盾埋头向前冲,等他冲到最前,众兄弟的小方阵也已慢慢成型,刀牌在前,长朔在后,经过最初的慌乱后方阵开始步步前压。弟兄们有铠甲有长朔横刀,对面不仅没有甲,劣刀才只有五六把,其余大多拿着木棍木叉,装备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操练成果慢慢显现,烦了等人互相配合步步向前,愈发纯熟,长朔横刀挥舞间带起道道血雾,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在地上,对面开始步步后退。一根木棍夹着风声抡了过来,烦了只能用盾硬接,这是他作为刀牌手的职责,如果他躲开,旁边的兄弟就可能会受伤,这也是军阵与单打独斗的区别。“砰”的一声响,手臂一麻盾牌差点脱手,安卓看准时机一朔捅在那人胸口,鲜血溅了烦了半身,这就是经过操练的士兵与民夫牧民的区别,即使民夫有战斗的勇气也远远不够。一杆木叉斜刺过来,烦了再次举牌挡开,顺势一刀把木叉砍断,精良兵器与农具相比完全是两回事,对面很快又有两人被刺中倒在地上哀嚎。旭子大叫道:“威!威!威!”,军阵随之前移,烦了刚走了两步却感觉身子一窒,低头一看,原来是被人抓住了脚踝。是个年轻汉子,高鼻深目长相帅气,躺在地上犹如血人,烦了竖起横刀捅进他胸口再用力一拧,手无力的松开。刚向前一步,肩膀上不知被什么砸了一下,烦了一声闷哼,一块石头掉到地上,刚抬头,又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正迎面飞来,忙再次举盾格挡。飞来的石块越来越密集,不时有兄弟被砸中发出闷哼,对面木叉长棍短刀趁机挥舞而来。“糟糕”,本来对面被压着打很快就会崩溃,可他们的族人赶了过来,那些老弱原本没什么威胁,可他们很聪明,没选择冲过来送死,而是选择丢石块支援,众兄弟措手不及,被砸的一阵手忙脚乱。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全是拥挤的兄弟,根本没看到明远他们的身影,指望和尚们也丢石头支援是没指望了。眼角瞥见又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忙举起盾牌挡住,没等露头,腿上却挨了一记,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幸亏身后兄弟把他架住。“退!退!”,是旭子的声音,阵列开始慢慢后退,对面一阵兴奋的欢呼,攻势更急。不知有多少人在丢石头砸,烦了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眯着眼睛举盾硬扛,被压的只能不断后退,谁都不会想到,一群老弱竟能使战场形式发生逆转。胡子的盾牌不知去了哪里,一只手护住头脸还要提防对面的木叉长棍,被石头连续砸中好几下,正退着又被地上杂物绊倒在地,烦了忙帮他挡住,后边兄弟趁机把他拖了回去。越往后退,地形变窄,阵型随之变厚,可依旧没办法抵挡不停砸过来的石头,很快退到了大柳树。烦了手中盾牌已经开裂,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更糟的是他知道,如果被压过拐弯处后边便是急下坡,对方占据高处会更加麻烦。朱勇挤过来喊道:“去后边歇歇,旭子找你!”,烦了把残破的盾牌塞给他,快步退向后边,此时只觉得全身没有一处不疼,整条左臂已经没了知觉,嗓子如同着火一般。旭子脸上头上血迹斑斑,两兄弟见面不约而同问道:“伤到没?”,又同时摇头。“我顶着,你跟长安上山用弓箭投矛!”,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烦了立刻点头:“干!”。退下去肯定不行,旭子的计划是一半人顶住,另一半上山占据侧面高处用弓弩投矛,对面无甲肯定受不了。一半兄弟被替换撤出,取来弓箭投矛正要动身上山,远处却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便是杂乱的哭喊。烦了忙登上高处观望,只见数十骑兵正冲进那群老弱中挥刀乱砍,掀起一片片血雨,是熟悉的黑色铠甲与大唐横刀,“安西兵!是安西兵!”。“援兵来了!”。“杀!”。不需要再分兵上山了,众人士气大振,趁对面混乱齐齐杀了回去,失去了族人支援,本就战力不强的男人们迅速崩溃。拉开距离后,便有了弓箭投矛的用武之地,此时那些汉子斗志全无,有的想去救家人,有的只想逃命,还有的绝望跪地求饶,可惜没人饶恕他们,一具具尸体扑倒在地。剩下的人开始四散奔逃,可他们跑不过战马,只能一个个摔倒在地上,战斗很快进入尾声,烦了把刀拔出来,喘着粗气逼向下一个。这是一个年轻女人,正握着一柄木叉满脸绝望。烦了压了压气息,“放下!饶你不死!”,声音有些嘶哑,那女人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吓傻了,依旧在紧紧抓着木叉。安西兵的规矩,奴隶可以折抵军功,但老的小的和体弱的没有价值,男人会有风险,所以年轻的女人最合适。被抓的奴隶上交后四个可以换斩首一级,最终会被赏赐给有功的将士,或者由都护府公开发卖。烦了尽量温和道:“放下木叉,你的族人都死了,别枉送性命”。那女人依旧看着他一动不动。无奈还刀入鞘,刚要上前,董长安持朔过来道:“烦了你干嘛?她还拿着兵器”。烦了回头笑道:“吓傻了……”。“小心!”,董长安猛冲过来,把烦了推开,烦了错愕间看到双股木叉正贴着脸前擦过,正中董长安脖颈!“长安哥!”,烦了肝胆俱裂,他万没想到那女人竟然会偷袭。马蹄声传来,一个老兵一朔把女人刺死,跳下马皱眉喝道:“她手持兵器,你竟然把刀入了鞘,还留侧身给她!”。烦了哪顾得上听他训斥,仍抱着董长安在喊,“长安哥……”。董长安把他手按住,皱眉道:“别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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