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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知白闻言,以手轻轻弹了弹一尘不染的衣襟,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其实很简单,我这次来,是欲借无遮堡之力,除去殷知玄及其势力。”
这一番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眼下若有其他江湖中人听了,却必是有如石破天惊,只因殷知玄,分明是他一个生父膝下的嫡亲兄弟,但北堂戎渡听了,却似乎没什么表示,只是忽地悠悠然笑道:“我前几天才替一个人杀了他哥哥,如今你又要我帮你除去你二弟…有意思。”
殷知白也不接口,只上炕盘膝坐了,自顾自地拈起一只小巧的汤包,送进嘴里,北堂戎渡轻笑道:“你和你二弟好象关系还行,怎么忽然就翻脸了?”殷知白微微扯起右边唇角,面上似笑非笑:“不错,平时看起来自然是兄友弟恭的模样,只是私下里,想必他还不知有多想盼我死呢。”殷知白说着,淡笑着道:“他娘当初就是平妻,自从我四岁时我娘死了以后,她自然就是庄主夫人,我这个长子这些年来,不知多碍她母子的眼。”他说罢,语调无波地继续道:“父亲的身子不成了,大概未必能熬到明年春天…到时候无论谁做了平剑山庄庄主,另一个,都活不成。”
北堂戎渡平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忽然缓缓道:“…事后,你能给我什么?”殷知白面容微肃,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既而淡淡道:“一个承诺…无遮堡野望远大,雄心不止于此,我眼下应你,他日无遮堡无论何事,平剑山庄必助之。”
北堂戎渡定睛凝视殷知白,片刻之后,忽然抚掌笑道:“好,我应下了,稍后我自然会去和父亲说…只是你要想清楚,殷知玄手握平剑山庄不小的势力,无遮堡若将这些都连根拔起,给你铺平了路,事后,只怕平剑山庄也要耗去两三分元气。”
殷知白陡然冷笑起来,语气中隐隐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冷意:“北堂,我的事你也知道不少,我身为殷家长子,却自幼行事不羁,这些年更是只会在外寻花问柳,风流荒唐,而殷知玄比我小上几个月,却从十五岁起就开始从旁帮我父亲理事,上回来无遮堡祝寿,若不是他偶然练功出了岔子,须得卧床调养一阵,也轮不到我带人前来…”他冷笑着,眼中敛去阴霾:“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我没有自幼就浪荡不服管束,不得我父亲欢心,那我根本不会活到现在…因此即便为铲除他们母子,伤了平剑山庄几分元气,我也根本不在乎。”殷知白语气淡漠,眼中却流露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幽冷之色:“我在平剑山庄,自会与无遮堡里应外和,平白可以省去你们许多力气…只是若殷知玄母子一死,我父亲亦不在了之后,以我向来浪荡的名声,说不定我那叔叔殷如海也想在平剑山庄掺上一脚,毕竟他是我父亲的亲兄弟…到时候,也还要仰仗无遮堡。”
北堂戎渡眼波微微流转,将腕间的金蛇绕在指上把玩,轻笑道:“殷如海?你那叔叔既已离开平剑山庄多年,那么,也就别去搅和别人家的事了,平剑山庄,他别想伸得进手…说起来,他儿子殷玉楼前时被我送到江浅衣手里,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连儿子都没有,他要那么多家业有什么用?你是他亲侄儿,以后殷家,自然是你给他‘养老送终’。”
两人淡淡说着,突然之间,相视大笑,既而北堂戎渡喝了一口已经有点儿凉了的汤,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忽然漫不经心地道:“当年和我结交的时候,你就已经计划好这天了罢,无遮堡的少堡主,日后会是你得到平剑山庄最大的助力…殷知白,谁说你是个不成器的浪荡子?其实你爹,才是真正有眼无珠的那个。”
殷知白仿佛全然不在意,只微微笑道:“你也不吃亏,用平剑山庄这个助力,还有我这么个酒肉朋友,够本了。”北堂戎渡笑意徐徐,似乎也不介意当初自己被算计了,只道:“蛰伏十余载,如今一朝冲天…想必不用太久,我就应该叫你殷庄主了。”
红罗绡金斗帐靡华濯濯,半挽半掩,青铜飞云烛台上一支儿臂粗的红烛高烧,有烛泪依依蜿蜒而下,外面天色只是略微有一丝晨曦的迹象,室中一丝声响也无,只暧昧地隐隐缭绕着昨夜云雨过后的味道。
一道人影坐在桌前,北堂戎渡正就着灯光聚精会神地把玩着一柄精致的龙纹匕首,身后不远处的床上,男人半眯着眼睛,看着那静坐的身影,忽然就想起昨夜的场景,原本不过是普通的一次纵意,却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加入,而变得出乎意料地畅快…半晌,北堂尊越忽然开口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北堂戎渡闻声回过头,笑道:“爹,你醒了?”
心术
男人从容不迫地将身体撑起来,从被子里露出结实健壮的上半身,低低笑起来,看着床前的少年,脑海中零星闪过昨夜纵情狂欢时的片段,揶揄道:“本以为你昨夜耗了不少精力,如今看起来,似乎还没累到家。”北堂戎渡挑眉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还没那么不中用。”
北堂尊越和他打趣几句之后,这才掀起被子下了床,随手拿起外衣往身上一裹,便去沐浴,北堂戎渡却是跟在他身边没离开,一面挽起袖子替男人搓背,一面将方才平剑山庄之事细细说了。
北堂尊越泡在水里,听少年将事情一一详细道来,金色的眼眸半阖着,似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等到北堂戎渡说完,又过了一小会儿,这才仍旧半闭着眼睛,开口淡淡道:“…准了。”说罢,依旧半合着双目,却语气无波地问道:“如果要覆灭平剑山庄,自是需极大的力气,但若只是替那姓殷的小子铲除对头势力,助他上位,倒也不会太费手脚…既是如此,你怎么没有直接答应帮他,倒是向他索要报偿?本座记得,你和他很有几分交情,只要你愿意亲口来求本座一求,本座也不是不会答应你,派人帮他。”
北堂戎渡微微含笑,斜身坐在池边,拿澡巾替北堂尊越搓着后背,淡然道:“是啊,我和他确实很有些交情,可是我更清楚一件事,朋友归朋友,交易归交易,我是无遮堡的少堡主,首先维护的是无遮堡的利益,决不会白白用堡中的力量去帮助别人…这世上能靠得住的人太少,枕边人可能今天还和你情意绵绵,明天说不定就会给你一刀;朋友可能现在与你把酒言欢,将来哪一天就把你卖了;手下的人当面唯唯诺诺,奴颜婢膝,暗地里,却不知会怎样阳奉阴违…”他说着,手中的澡巾擦过北堂尊越的肩胛骨,语气也依稀是柔和的,轻声道:“可我知道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骨子里流的是你的血,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对我好,会护着我,哪怕有时候会骂我打我,可我信你永远不会真正害我…”
北堂尊越半合着的眼中陡然升起一点光亮,明灭捉摸不定,他平生从未听过这样推心置腹的温言款语,这样全身心俱是满满信赖的剖白--父母对他并无多少亲情可言,兄弟之间更是只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姬宠侍娈们只会奉承讨好他,众多下属敬畏惧怕他…这天下间绝大多数人或是畏他,敬他,恨他,可却只有这个人是不同的,这孩子不怕他,也不特别敬戴他,更不会刻意讨好他,这个少年愿意与他亲近谈笑,有时也会和他吵架,甚至惹怒他,但是他从没有真正厌弃过这孩子,就如同一头危险的野兽,在面对幼崽的时候,愿意偶尔收起锋利的爪牙,用温暖的皮毛为其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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