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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钧垂了垂眼睛,撩袍站了起来:“母亲大病初愈,还是多多歇息,儿子前头还有事,迟些再来侍奉。”
老夫人眼眶微润,心中酸楚已极。但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情,知道是劝不回头的,心结太深,要如何开解?
顾长钧头也不回地从上房出来,雪下得大了,漫天细碎的雪花纷洒,北风在耳畔呜咽。凝结成霜的路面一如他淡漠的面容,是那样的冷硬。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北鸣暗地里摇了摇头,大爷已去了三年多,侯爷心里却还没放下。到底是大爷对不住侯爷,侯爷心里不快,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那周鶯姑娘都要议亲了,侯爷还是孤零零一个人,老夫人为长房筹谋到这份上,连大爷的养女、门生都记挂着,却独独不曾关怀过侯爷半句。老夫人的心,终究还是偏着大爷的。
书房里,顾长钧和幕僚说了会儿话,送走一干人,他信步行至窗前,推开红漆如意雕花窗,凝目看着院子里那棵没了生气的梧桐树,往事像这漫天的雪籽,一点一滴,凉凉的沁在心头。
不知站了多久,顾长钧才回手将窗闭了,坐在金丝楠木画案后头,他低沉的声音传到外面。
“去把周姑娘请过来。”
为表尊敬,她一进院子就摘了兜帽,手里捧着一只小巧的食盒,紧紧抱在怀里生怕里头的汤水冷了去。
候了片刻,北鸣才笑着请她进去。
掀开夹棉藏青色帘子,偌大的穿堂里零星置着几只椅子,周莺上回来此,还是五六年前,养父带她过来跟三叔借一只前朝名士的字帖,给她开蒙用。
书房仍是过去的模样,顾长钧数十年如一日的在此看书、议事,也在此休息。
南面是整面墙的博古架,里头珍玩宝物不一而足,窗下一张大炕,是平时顾长钧下棋的地方。北稍间便是书房,靠墙摆着一张画案,正中是书桌,此刻顾长钧就坐在书桌后头,穿着靛蓝云纹袍子,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水头极好的玉簪固定住。
周莺不敢多瞧,手里提着食盒福身拜了拜,听得上首顾长钧沉默良久方“嗯”了一声代表他在听。周莺见他似乎没有打算说话,便从食盒里捧了一盅汤水出来,低声道:“三叔夤夜瞧书,夜里风凉,莺儿备了暖身茶,请三叔尝尝。”
顾长钧丢开书,抬头朝她看过去。
她头垂得极低,身上的披风解去了,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淡青色宽松袄裙,裙底湿了一块,想是适才在外头踏了雪。朦胧昏暗的光下,他瞧不清她面容,只见她躬身捧着汤盅,瞧来便与侍婢无异。
顾长钧抿了抿唇,道:“搁下吧。”
察觉到他声音里暗涌的几分不耐,她心内茫然,却不知自己如何令他着了恼。
周莺定了定心神,上前将汤盅放在书案上,嗫喏了片刻,想着要不要问问他上回寻她何事。还未开口,就见他手里已经拿起了适才丢下的那本书,漫不经心道:“有事?”
看来他已经不记得那天叫人传她过来说话的事。也是,他这样忙,在外头做的都是大事,内宅那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想来他早已忘却了。
周莺慌忙垂眼一笑:“无事,不扰三叔了。”
她急急退了下来,行至明堂,余光瞥见隔间角落的矮凳上,放着几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和两双玄色靴子。
是她前番送过来的。依旧放在那儿,他果真不曾穿用。
周莺自嘲地笑了下,快步走出了屋子。
顾长钧撂了书,视线落在桌角的汤盅上头。热气袅袅,难为她裙子都浸透了雪水,这汤竟还是温热的。
信手拨开盅盖,里头澄亮的汤水入目。切得细细的参丝,和着百合,透出微辛的姜水味道。
顾长钧忽然想到,若是此刻跟前再摆几只雪团子,合着这暖人脾胃的汤水,料应是极美的。
但那汤水,他终究不曾碰过。
周莺病了。
昨晚回来时小腿以下已没了知觉,当时还不曾在意,熟料清早想起身,竟是天旋地转,头痛得像有小人儿在脑中击锤。
在老夫人那边告了假,怕过了病气给人。春熙过来探了一回,陈氏也叫人送了汤药来。
周莺难得不用早起,狠狠地睡了几个时辰,待醒来时,竟已是傍晚了。撩开帐子,就见落云守在外头炕上,神色有些落寞。
周莺挣扎起身,把落云喊过来问话。
落云瞒她不过,只得说了:“……适才奴婢听二太太身边的春娟说,姑娘的婚事……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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