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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被锁在屋子里。她手指头的指甲已经脱落,指尖粗糙,原来纤葱十指如树枝般干枯短促。那是由于母亲的疏忽,吕玉又溜到桔园,用双手狠命挖刨姥姥坟土,当母亲发现的时候,泥土上沾满了吕玉双手的鲜血。吕玉坐在自己刨挖的坑里喘着粗气,若无其事地用受伤的手指弯曲着计算:“初一,初二,初三……谁侵占了我……你是谁……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你不是哑巴……”村里要修一条灌溉渠道,得穿过吕玉家桔园,吕玉母亲趁机提出掘坟移坟之事,征得了村里的同意。胆小的隐知吕玉的失常与这坟有些说不清的关联,怕惹鬼上身,早就躲了。所以掘坟的村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壮汉。斫伐了一片荆棘,砍倒了一排桔树,在坟上放了一串挺长的鞭炮,开始动坟土。太阳忽然躲进云层,云聚拢了,要下雨的样子。细碎的腐朽的棺材屑和进泥土,已然成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挖,铁锹捣碎了青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仍不见骨骸,继续往深里挖。有人一脚踩空,半截身子陷入一个天然黑洞,感觉脚下毛茸茸的柔软。壮汉恁是胆大,也觉双腿冰凉,寒气浸骨,喊一声“什么东西”,双手攀着泥土慌张地爬了上来。零碎的白骨旁,赫然一具狗尸——准确地说是一张黑狗皮,包裹着骨骼。狗皮有些干燥,眼睛的两个黑洞很大,张着嘴,牙齿呲裂,像在狂吠。一个月后,吕玉随着母亲迁移至父亲工作的那个城市,离开了村庄和桔园。干掉中午的声音(1)我住a区b栋111房。中午一点左右,奇怪的声音准时响起来。你听,像轿夫抬着竹蔑轿子,轿子里陶醉着一位先生或者小姐,吱哑,吱哑,咯吱咯吱哑(这几个字肯定不太象声),轻一下重一下地弹跳。稍微有点想像力的,就能看到光膀子的轿夫,貌似悠闲的一摇一晃,细看额上脖颈冒起的青筋,才知道这轿夫的活并不轻松,原是暗地里咬了牙关撑着的;想像力稍好点的,便能看到太阳底下,轿夫的汗珠子玻璃球似的,路边的树木花草蓝天白云,都在里头映着了,并且悠悠地往后退逝。吱哑,吱哑吱哑,咯吱咯吱哑……偶尔间断一会,再重新吱哑吱哑地响,聪明点的,肯定知道轿夫在歇息。吱哑吱哑吱哑吱哑吱哑……急骤起来了,剧烈起来了,明白点的,就懂得是坐轿的人在催促,或者天色忽变,轿夫在赶路避雨了。痛苦的是,我既没想像力,也不聪明,我总是聒不知耻地认为,那是人压床的响声。多少天后,我被那声响弄得面黄肌瘦,嘴唇干枯,一副严重缺水的症状。你听,吱哑,试探性的声响,吱哑吱哑,渐渐上道,吱哑吱哑吱哑……如果细数吱哑声响,倾听吱哑节奏的话,就发现很有规律性,也富有音乐美,不过这种规律不能以数学公式来演算,这种音乐美也不能以通俗、美声或民族概念来定义。整体的规律是,每次午间的吱哑声维持四十分钟左右,途中间断五六次,每次间断时间三秒到八秒不等,相当于煎咸鱼时用锅铲翻至另一面的时间。吱哑吱哑……左边,吱哑吱哑……右边,吱哑吱哑……后面,吱哑吱哑……前面。停歇如果超过八秒,肯定是一具躯体顶着另一具躯体离开了床,进行短时间的高难度演习。我什么也不能做,只看到女人的身体被一只大手调拨来调拨去,像锅里的咸鱼,左面煎煎右面煎煎烹洒几滴凉水,咝地冒出一股热气,再焖一焖,整个工程就到了尾声。我是女人,单身女人,年龄介乎25至30岁之间。都说女人的年纪最好别问,你也就模糊着看吧,总之我熟透了,对于某些词语或事情,你不必遮遮掩掩。但我必需告诉你,我是怎么住进a区b栋111,又怎么跟这中午的声音纠缠不清的。首先我暴露一点隐私,那就是我爱跟老师搞对象,在我的旧男友当中,就有三个是老师。当然如果这算我的毛病,你也不要拿去大作宣传。我跟魏书贤老师关系暖昧。魏书贤替我找了这间房,据说是省作协一有名老作家的住址,老家伙退了休,儿女也混得有头有脸,替他在湖畔花园搞了一套住房,湖畔花园是本城最牛b的商住楼,连某某某那样的大腕,也仙居在那里。这老头把同他一样陈旧的房子贴上了出租的标签,不少人问津,却无人租住,像一个婊子,接待来来往往的客人,始终无人迎娶。北方的冬天寒冷,一楼的租价自然应该低廉些,但老头横竖不肯低头让价,非得四百五十元一个月,只有我这样的傻b才签了租赁合同。当然也有客观原因,一是时间紧,二是我似乎攒了点钱,也不在乎几十块的差额,再说,老家伙住的地方,说不定还有点好风水。a区是1986年的全省文明小区,样板房,省政府不少领导都曾在这里猫过,在这儿居住,曾经是牛b与身份的象征。这些是我后来听说的,我不过是一个住进没落贵族家园的流民。我并没有魏书贤掏钱付房租的意思,我想魏书贤也没这个想法,主要是我不想失去自由,我要是让魏书贤掏了钱,我就得对这四百五十元钱忠贞,我不想对谁忠贞,我只是自己的主人。签了一年的合同,交了一年的房租,我就被捆在b栋111房间了。我说捆,是因为我住进来以后就后悔了。我被这个文明小区的辉煌过去所迷惑,等于说我爱上一个曾经光环炫目的老头,像年轻娇娘嫁给比自己年长三十的男人,这并非不可思议。我对自己很宽容,因为我不住进来,我就不知道我会不愉快,证实了这一点,也够我笼着袖子傻乐一回的。我很哲人地思考,围城外面的人要评说围城内的人,那就是纸上谈兵,纯是瞎扯。要看清事物的本质,有时还得舍了孩子去套狼。我扯远了,我的傻乐只是瞬间的,我还得继续痛苦,忍受这破房子给我还来的身心摧残。老房子的墙壁,我一直怀疑是木板糊的石灰,我清晰地听到咳嗽、免提电话拨号音、拖鞋叭哒、狗链子在木板地上拖动,像群鼠在夹板层里奔跑,有时还有高跟鞋的声音,多半是懒得脱鞋就进了卧室,最刺激神经,令我愤怒与绝望的自然是中午的声音。这年头,还有谁这么热爱生活?每天把床板弄得吱哑作响?我对生活产生了疑问,我对楼主怀有了敬畏。可笑的是,那声音一消失,我在憋闷中就获得了痒气,就开始嘲笑自己,多么微小的一件事情,值得这么神经崩溃吗?不过四十分钟而已,说不定楼主在做某种手工活,何苦作茧自缚?我坚贞地拒绝与抵触,这跟我的想像力有关,我确实不善于在声音里泡制高xdx潮。我一会儿是那声音的朋友,一会儿是那声音不共戴天的仇敌,我真希望我像个淫妇,听出不同一般的快感来。我是111房,也就是说,中午的声音来自211房间。对我来说,四十分钟是一个度,每次我终于忍耐不住要冲上楼狠狠擂门的时候,响声停了,我也泄了气。这回他妈的他们可能是吃了王八,我台灯上的倒计时电子钟嘣到零了,吱哑吱哑的声音还不折不挠。呼一下我的愤怒膨胀,神经像弦一样紧崩,立马能听到清脆的断裂声,我披上外衣一步三阶梯直冲二楼。平静时没有勇气,愤怒与愚蠢使人果断,我坚定地叩响了211的门。咚咚,咚咚咚!谁呀?声音娇媚,地道的东北口音。是我,楼下邻居!什么事啊?娇媚中带点烦躁。你开门,我跟你说个事儿。我看到猫眼洞黑了,估计有人凑上前看我。什么事,就这样说吧!说什么呢?我一时语塞,我怎么开口呢?我凭什么断定人家是在做爱而不是做别的手工活呢?再说,人家做爱,又关你什么事呢?我反被人抓了把柄一样犹豫,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可是我已经擂响了别人的门,我得对这种形为作出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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