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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洲缓步走到他跟前,蹲下来看他的睡颜。凝神半晌,还是把他叫醒了。林恩不想让对方误解,揉着脸站起来,说,“我没有等你,我只是半夜失眠,在别墅里转一转。”说完,就往楼梯的方向走。“林恩。”姚洲叫住他。窗外的天光稀薄地洒在客厅地毯上,整间屋子的大部分基调是茫白的。而林恩对上的,是一双因漫长厮杀而充血的眼睛。姚洲好像并不要求他的回应,不待林恩开口,姚洲突然自顾自地说。“对一个从来不在乎要去哪里的人来说,我最近一想到回来以后就会见到你,突然有种对活着的渴望。”林恩闻言微怔。直到姚洲走上前,抬手在他后脑轻轻兜了一下,说,“去睡。”说完姚洲先上楼了,步态透出少许疲乏。林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后来他双手捂脸,将头埋下去。他克制得很好,忍了很久很久,掌心只被一滴眼泪微微浸湿。-此后又过了几天,姚洲回家的时间提早了一些,林恩没再陪他在夜里喝过酒。距离姚洲承诺的两周期限愈发临近,这一日清早的餐桌上仍是他们两人用餐。姚洲像往常一样,把盛好的粥搅凉了递给林恩。林恩注意到姚洲的手机在这天格外安静,全程没有一个电话进来。八点三十分,司机和助理都到了别墅门外。林恩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后就不太吃得下东西了,频频去看窗外。但姚洲脸上神色很平常,他盯着林恩喝完了薏米粥,才从佣人手里接过外套。临出门前他和林恩说,“今晚我不一定回来,你乖乖睡觉,不要起夜等我。”林恩在座位上一滞,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起身快步追出去。姚洲已经走到门口了,突然被他从后面拉住。“姚洲”林恩攥着他的一边衣袖,微喘着,抬眸看入他眼里。“我等你,”林恩说,“你要回来的。”姚先生新立了一份遗嘱记忆一下跳出来,是很多个月前,林恩冲破病房保镖的阻拦,扑倒自己怀里那一幕。但分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与姚洲对视的那双眼睛要坚定得多,说“我等你,你要回来”这样的话,本该很温情,声线却听不到起伏。前门已经开了,屋内有佣人,屋外有助理,姚洲本想碰一下林恩的脸,忍住了,最终什么也没做。他不给无法做到的承诺,所以他没说我会回来这种话。林恩抓他的衣袖不过短短两三秒,林恩一松手,姚洲再看他一眼,转身便去了。姚洲离家时穿的正装,这天上午他要去联盟总部接受个人资产的调查。这是上任前必经的流程,预防联盟主席以权谋私。查得到多少不好说,毕竟姚洲在参选以前,已经把这财务方面做得足够干净顺眼。但财政部的一帮审查也不是吃素的,姚洲和白越之各带一名助理到场,没人掉以轻心。一天审核结束,离开总部是下午日头最烈的时候。姚洲和白越之在停车场里分开,白越之乘自己的专车回白家,姚洲则返回地下城。上车前姚洲叫住了白越之,对他说,“我答应了林恩,让他和白蓁见一面。如果你觉得不难办,不如安排个时间。”白越之认识他这么久,从未听他提过这种奇怪的要求。当然是为林恩,又是林恩。白越之心里感到荒谬,无法理解。他的弟弟白蓁至少长了一张漂亮俊俏的脸。林恩那么清瘦冷淡,可以说身无所成,姚洲到底欣赏他哪一点?当然白越之没有表露出来,他知道姚洲的用意。今晚他们要潜入东区做最后一搏,姚洲不如从前洒脱了,怕有万一,就想把答应过林恩的事全都做到。就连林恩想见朋友一面的心愿他也要成全。白越之点头,说,“行,我看着办。”姚洲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倒是白越之又将他叫住,补上一句,“一切顺利。”白越之长于名门,从前也没有深交过姚洲这样的朋友。姚洲强悍,狠戾,掠夺性极强,又恰到好处地掩饰在一副随性的做派之下,平常时候看不出他的野心。如今他登上政坛,更多了一份张弛有度的风范,性格的底色藏得更深了。坐进车里时,白越之还在琢磨他和林恩的关系。要说以柔克刚,那不准确。林恩也是白越之看着长大的,林恩谨慎,冷淡,很不好结交,如果不是白蓁自然熟的性子,林恩跟白蓁也玩不起来。以色侍人林恩做不到,性格温婉同样谈不上。分析了一番白越之也只剩下感慨,林恩或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总之人不可貌相。当晚白越之推了应酬,在家监督白蓁吃饭。他们俩的关系最近势成水火,白越之不用点手段,白蓁指定要跑了。白越之也惦记着东西区交火的进展,不去应酬就是怕发生紧急情况。一旦事态生变,他必须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每隔两小时他给姚洲的助理朴衡打一通电话,得到的消息都是没有消息。西区本可以更循序地推进吞并过程,慢慢增加胜率,但姚洲想要减少双方伤亡,擒贼擒王,他决意先拿下邢广霆。东区的老巢在一间豪华酒店里,总高二十八层,也是邢广霆发家攒下第一桶金的地方。这种地方易守难攻,姚洲带着最精锐的手下去擒人,甚至押不到邢广霆藏身在哪一层,也没有百分百的胜算。邢广霆是没有翻盘的机会了,但最后的反扑最为疯狂。他原本投靠了上城区的裴家,几乎把全部身家压给对方竞选,指望功成以后可以背靠大树、金盆洗手,却被姚洲的空降毁了他倾尽心血的退路。姚洲不敢在离家时对林恩说一声“我会回来”,就是担心万一回不去。人没有念想就不会遗憾。林恩自己也说过,将来的某一天或许会遇到合适的人。如果姚洲活着,断然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但如果死了。姚洲宁愿他所言成真。姚洲没告诉林恩,自己用一条银链挂着结婚戒指,戴在脖子上。当年养父傅戎病死前,曾以高泽等人的性命为要挟,姚洲跪在他床前指天为誓,如若不能统一地下城,就会落得家破人亡不得善终的下场。姚洲前半生为一个毒誓而活,这是刻在他骨血里的信条,为此他救了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等到这一切终结,他想为自己活一回。戒指是一个寄托,证明他一副麻木斑驳的身躯之下,也是有心的。只要那抹身影在他心底揣着,他就会想活着回去。去见他一面,见他无数面,把他找回来。-白越之当晚尚且推掉了应酬,林恩这一日的惶惶更不难想象。中午他就喝了两口汤,晚饭则完全吃不下去。英嫂过来劝他,让他放心,林恩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老太太聊天,唇舌机械地动着,脑子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外头的天光渐渐沉落下去,深幽夜色漫上来。林恩走到后院,坐在纳凉的椅子上用电脑开会。不远处就是“凶神”的犬舍,那只遍体棕黑的巴西菲勒犬趴在草地上,林恩与他相距不过几米。最初林恩也很怕这只大型烈犬,后来相处得久了,每日给它投喂食物,听它喉间发出呜噜声,渐渐不再恐惧。现在与凶神待在一起,林恩心里反而踏实些。这里是姚洲一手打下的基业,是他占据半匹山的地产,也有他养顺手的爱犬,他一定会回来的。再晚些时候,门口传出响动,林恩与江旗等人的视频会议也结束了,他立即起身去看。进门的两人是律师和医生,林恩都认得他们。家庭医生自不必说,律师则是办理离婚时的那位曹律师。林恩觉得诧异,医生来了他可以理解,是为姚洲疗伤预备着,可是律师到场所为何事?林恩想问又不愿问,怕听到什么不好的回复。时间到了深夜,慢慢变得难熬了。英嫂给朴衡去过两次电话,也没听到明确消息。老太太有点撑不住,在医生的建议下吃了救心丸,去自己房里躺着等。林恩看着还算镇定,在电脑上处理二零区的工作,让各种事务占据思考,也就没那么容易胡思乱想。时间愈晚,别墅里的佣人都去休息了,就剩下林恩、医生和律师待在一层。林恩手头的工作全部已经做完,续杯了咖啡,还是免不了要和曹律师聊几句。他问,“您这么晚过来,是有法务方面的问题要处理?”停顿了下,又说,“我问得不合适吧,不方便讲就当我没提。”曹律师对他的态度比起离婚那回要客气得多。姚洲即将成为联盟主席,曹律师经手着他的大部分私人法务,林恩之于他是什么意义,曹律师已然清楚。“不是法务方面的。”曹律师先以予否认,沉吟少许,说,“让林先生知道也无妨。姚先生在上周新立了一份遗嘱。”他转头去看林恩,林恩尚有些茫然,曹律师继续道,“除了将其中一部分进行捐赠,用于地下城的基建,余下的个人资产,您是唯一继承人。”这句话一出口,安静是难免的。但林恩的反应和曹律师先前所想的很不一样。他没有表现得多么震惊,更没有追问遗嘱细节,眼中错愕一闪而过,很快冷静下来,说,“我理财一塌糊涂,连自己的工资都算不清楚。姚洲不会放心把资产留给我的,等他回来亲自打理。”他说这话时平平常常的样子,却有种莫名的笃定。曹律师见惯了在巨额遗产前贪婪失态的受益人,见林恩如此沉静自持,心里感喟:姚洲确有识人的眼力,这位林家小少爷荣辱不惊,是位情义之人。如此熬到凌晨两点,医生和律师都不堪倦意,各自歪倒在沙发两侧。林恩又去厨房煮了一杯咖啡,他嘴里已经喝不出苦味了,捧着杯子坐在饭厅里等。其实这时候东区已经被攻陷,白越之这些重要的亲信都已收到信息,可是别墅这边只有一个无关紧要的林恩,没人顾得上通知他。又一杯咖啡喝到快见底,林恩的手机突然震了震。这一整晚,林恩无数次地产生来电的错觉,一开始他也以为是自己累麻了感知失常,直到手机又震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去掏衣兜,姚洲的名字浮动在屏幕上,林恩一划开接听键,竟然没发出声音。alpha低哑的嗓音通过电波传入耳中,“林恩?”林恩还是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极为勉强地“嗯”了一声。姚洲那边背景声混乱,估计也听不清林恩的回应,只是对他说,“我快回来了,你有没有事?”林恩其实很想问他有没有受伤,但发声极其困难,几秒过了,也只能挤出一个字,“没”姚洲一直没挂电话,尽管他也同时在与其他人交流,但林恩一出声说“没”,他就立刻回应,“快到别墅了。”林恩苦捱了一整夜,最后终于不再煎熬,得到消息与见面之间仅有短短几分钟。姚洲回来时气势很惊人,半片山都亮了,十几辆车前呼后拥,整个前院后院照得如同白昼。乱战了几十年、数易其主,甚至游离于联盟法案之外的一块地区,如今仅有姚洲的名字刻在最顶端。林恩没有去迎接他,电话接完,林恩脚下一阵浮软,坐在餐椅里站不起来。前院停满了车,西区的头面人物都伫足在院子里,姚洲携着几名高大的手下进屋,他们一行人身上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很刺鼻,散的整层楼都是。餐厅与前门之间隔着玄关与走廊,林恩站在离姚洲最远的地方。他只见着众人都围拢上去,姚洲与他们说话,但眼里似乎没有多少喜色。高泽茉莉都没有出现,林恩心说,一定有人受了重伤,又或者已经他不敢再往下想。姚洲向他走过来,林恩立在原地,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姚洲伤在哪里,alpha长臂一伸,将他收紧在怀里。“我身上脏,你忍忍。”姚洲边说边托住他后脑,往自己怀里摁压。他的另一只手没有抬动,林恩侧眸,看见大衣下面左肋处裹着渗血的绷带。不是轻伤。姚洲却把他抱得这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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