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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法界06五更天时,阿蛮回了行宫。她回来得突然,寝殿内顿时忙得人仰马翻。烧锅炉的烧锅炉,炖甜水的炖甜水,刚伺候完更衣,又立刻伺候着晨起洗漱。等阿蛮在一个时辰内忙完夜宵、就寝、起床、盥洗后,她拿着银箸对着满桌丰盛的早膳呆滞了良久。等等,她是回来干嘛来着……?——用过早膳,阿蛮吩咐侍女收拾出她的日常用品,搬去军营。侍女拿不定主意的,就搬到木榻上,让阿蛮亲自过目。挑挑拣拣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打包完毕。见时辰尚早,阿蛮蹭掉鞋履,着单袜盘膝坐在松木榻上。榻上置放着一张小几l,小几l上布着镇纸、笔架以及一方墨砚。这是数月前,点烽烟那晚,从她营帐内直接捎来行宫的。大溯来袭,大漠王帐紧急开拔。阿蛮除了一杆枪,一匣子首饰就只让侍女带上了她未抄写完的兵书。后来战事吃紧,她几l乎都宿在漠河城外的军营里,鲜少回到行宫。于是,她离开时这木几l上是什么样的,回来时依旧是什么样的。阿蛮看了半晌,伸手折起素纸收起狼毫,低声吩咐侍女:“帮我把这些也带上吧。”侍女微微一愣,随即提醒:“少主犯错之事,主公已不再计较,就连这罚抄的训诫都未曾提起过了。”阿蛮没作声,只抬眸看了她一眼。侍女立刻低声应喏,手脚麻利地将笔墨纸砚尽数收起,放入箱囊。——这日入夜,阿蛮洗净双手,点上沉香,坐在营帐内的书案前,铺开素纸,挽袖抄书。侍女怕她伤了眼睛,多点了两盏烛灯添在案册。就这一会功夫,阿蛮已丢下笔,摸着打成雪山形状的镇纸,爱不释手。她最喜金银玉石,绚丽珠宝。凡是她喜爱的用物,不是沉甸甸的金坨子就是闪得人睁不开眼的珠宝玉石。就连这镇纸也不例外,是一块打磨成戈壁石崖的金山。侍女见状,偷偷抿唇轻笑。若不出意外,少主今夜是抄不了几l个字了。果不其然。阿蛮这头刚放下镇纸,又摸索起笔挂。那支上好的紫檀狼毫上,用细金链子缀着一颗成色极佳的仙紫色翡翠。珠子圆润饱满,用细细的金网兜围住,像极了被捕梦网捕捉的梦魇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好不容易摸够了,她再次卷袖,提笔抄书。素纸上刚落下两个字,她不知想起什么,从另一侧的纸封里抽出一张纸笺,写写画画。就在侍女好奇阿蛮在忙些什么时,她将写好的纸笺递给侍女,吩咐道:“等墨干了,封上火漆,交给主公。”侍女接过,看了一眼。这一看,吓得她手一颤,险些将手中脆弱的纸笺撕成两半:“少主,您三思啊。”侍女惊惧的声音反吓了阿蛮一跳,她笔尖一顿,顿时在素纸上滴下一滴硕大的墨渍。她轻啧了一声,颇有些可惜地把素纸揉作一团,丢到一旁。她奇怪地从侍女手中取回她的纸笺,扫了两眼——不就画了口棺材,附注不要奶香味要花香味的沉香材质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能用来打棺材的沉香得结香数百年了,不提前找可定不着我想要的。”阿蛮嘟了嘟嘴,将狼毫沾上墨,边细分棺材内的布局边讲解:“我要好大好大的棺材,然后把我的宝贝们全埋在我身边。你看啊,左边是金子,从圆饼到元宝不等,右边还得放翡翠,重山岭那个翡翠矿我看上好久了,也不知道半个棺材够不够装,我倒是挺愿意和它们挤挤的……别的地方就放玉吧,有多少放多少,绝对不能有一点空的地方。银子我就不要了,不够值钱。”侍女惊呆了,她愣愣地听完,直到阿蛮抬眼看来寻求赞同时,她才回过神来,狼狈跪下,惊恐地伏在阿蛮脚边,瑟瑟发抖:“少主,您可别胡说。您正值芳华,怎么会想着……怎么想着……”她话未尽,生怕说出口遭了忌讳。阿蛮顿觉扫兴,但见侍女吓到发抖,她沉默了一息,还是弯腰将她扶了起来:“去封起来吧,先放在匣子里。”侍女并未照做,她望着阿蛮,眼中蓄起泪水:“少主,宫中近来一直有传言,说过不了多久,大漠就会和那亟国一般,国破家亡,尸横遍野。奴害怕极了。”阿蛮看着她,逐渐出神。她仿佛透过侍女,看见了整个大漠的子民。他们匍伏在地,衣衫褴褛,国家即将灭亡的恐惧如附骨之蛆,令他们日夜都无法安枕。她好像又听见了大漠日渐虚弱的脉搏声,一声一声,枯朽麻木。“不会的。”良久,阿蛮才轻声说道:“很快就能结束了。”——酉巳年春末,大溯发动突袭。楼峋率数万士兵,过漠河,与大漠正式交手。阿蛮对此役早有准备,一骑轻袭,左右夹击,顷刻间瓦解了大溯以中锋掠阵的队形。楼峋此战意在试探阿蛮的深浅,所以并未全力以赴。见前线士兵溃散,他不欲军士有多余的牺牲,挥手回退军队,自己于阵前与阿蛮遥遥对视。数年前,崖山那一战,楼峋因轻敌,被阿蛮诱入陷阱,遭受重创,延误了军机。等他养好伤,想与阿蛮再较高下时,阿蛮已从崖山离开,回到大漠驻守王帐。此后,无论楼峋如何叫阵,大溯与亟国的战役,都没再见到这位大漠的少将前来助阵。时日一长,这事就仿如心魔滋长,逐渐在楼峋心中种下心结。亟国战败后,楼峋一刻都没有停留,马不停蹄地带着亲兵从国都北下,赶至漠河。直到今日,远隔尸海,血花盛放,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手握长枪,傲立人群的女少将。他远远一笑,血脉似喧沸般叫嚣着想把她掳至身下,再用剑锋划破她的喉咙,割断她的血管,看她在这片黄沙中能绽放出
何种艳丽的花蕊。百丈之外,阿蛮忽有所察,抬首回望。她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俊容阴恻,眼神如疯魔般紧盯住自己的楼峋。她抬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渍,面无表情地抽回长枪,翻身上马。楼峋心思颇深,为人又冷血嗜杀阴晴不定,因其手段残忍,残虐凶戾,在前线素有杀神之称。阿蛮在崖山与他交手时,正逢楼峋声名鹊起。他身经百战,阿蛮深知自己远不敌他,提着十二万分小心,才侥幸赢了一场。如今,这赫赫有名的杀神,战功煊赫,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一战。怎能不让人闻风丧胆?阿蛮面上不显,但拎起马缰时仍是有些手软。她镇定回视,隔着千军万马,眼神坚毅,毫无畏惧。迟早有一天,她得宰了他!——诚如阿蛮所期盼的,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入夏后,大溯时常在边界骚扰,但并不正面突袭。阿蛮知道,以楼峋这类心高气傲之辈,是不甘忍受自己曾为一个女人的手下败将,势必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故意放出诱饵,想看阿蛮咬钩。但阿蛮既知这是陷阱,又如何会莽撞迎敌?就在楼峋不断试探之际,阿蛮也在悄悄布局。两军互相挟制,持续对抗,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令整个漠河都沉浸在愁云惨雾之中,惶惶不可终日。此弦即将崩断之际,阿蛮执枪挂帅,于阵前,枪指楼峋,下了战帖。酉巳年夏末,两军交战,于漠河河畔,生死搏杀。战鼓擂擂,风声萧萧。大漠鸣沙之声如箭在弦上,唳唳悲绝。此时的漠河,就如人间炼狱一般。千军万马,皆困在刀枪剑戟的厮杀中。漠河的水,逐渐染成深红。一淌又一淌的热血,从土壤、从草间,从石头缝中汇入奔腾的河中,快速东流。堆垒的尸海,扬成灰烬的战旗,就如冥间吵嚷的地狱一般,在阿蛮鼓噪的耳膜中不断成响。她浑身沐血,以枪支地。燃烧的火油舔至她的脚边,那一蓬滚烫到可以燃尽她血液和身躯的烈火终于烧醒了她的神智。她死死盯着几l步外,如她同样狼狈的楼峋,缓缓缓缓地笑出声来。你也没讨到什么便宜。阿蛮这一笑,似挑衅一般,将楼峋为数不多的理智彻底挑去了九霄云外。“真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嚣张。”他抬手抹去唇边呕出的血,挽了个剑花,执剑上前。阿蛮横枪,用枪尖挑起火油,抵住楼峋的咽喉。火焰遇风,倏然膨胀,似蛇信一般,燎向楼峋,点燃了他的披风。他却似丝毫没有感觉一般,眼中跳跃着杀意,一剑挑开她的枪尖,继续往前。短短几l步,两人格挡,突刺,已交手数招。直到一支流箭,倏然从角落中射出,直奔两人而来。阿蛮耳力一动,欲躲避箭矢。楼峋见机,反手用剑柄击中阿蛮右肩,震落她的红枪。阿蛮失了先机,见无法躲避那支冷箭,只能徒手握住箭矢。但即使阿蛮反应如此敏捷,仍旧被箭矢划破掌心,铁铸的箭头直直没入她的血肉之中。就在她被巨大的惯性即将带倒在地,滚入火油中时,楼峋忽然挑断箭羽,伸手握住了阿蛮。她纤细的手腕落在他的掌中,脉搏一声一声,清晰得和他的心跳声逐渐重合。他看着阿蛮,就如看着一具新鲜的尸体,久违的夙愿,即将实现。他缓缓勾唇,用剑尖轻轻割开了她颈侧的皮肤,一字一句问道:“你,降不降?”温热的血液流出,阿蛮脖颈间一片鲜血淋漓。她却笑着,一眼不错地望着楼峋,低声答道:“这话该我问你。”!北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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