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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岁月静好的生活（第3页）

“没事。”

从姚易青低落沉闷的声音，宫安沫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以她对姚易青的了解，她成熟沉稳的外表下，又有孩子气的一面：敏感重情，猜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是留下来陪她还是安静地走开，宫安沫犹豫片刻，还是坐到了姚易青的床沿。昏暗中姚易青看着她，宫安沫知道她并不反对她的陪伴。

“工作上的事情？”宫安沫问。

嗯，姚易青轻声回应。

长时间的沉默，宫安沫并不是善于主导对话走向的性格，安慰人的话更不是她的专长，更深的顾虑是，姚易青不太跟她说起个人的事情，她怕姚易青会觉得她越界过问她的事情。

姚易青看向宫安沫，拍了拍另一侧的床，宫安沫会意，也和衣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肚子上。

“我今天输了官司。”姚易青幽幽地开口，“我的委托人是一位38岁的农妇，她因为杀夫被判了15年，等她出来就53岁了，人生已到暮年，15年的无期徒刑也就等于无期徒刑，前半生在丈夫地暴力下悲惨活着，下半生在监狱里苟且活着。”

“你尽力了。”宫安沫安慰她。

“结果却没有任何不同，她不请律师结果也不会更糟。”姚易青愧疚自责，心中难以释怀，“她38年的人生一直在遭受不同人的伤害和不公。少女时辍学出外打工被老板□□，嫁人之后，只因为初夜没有“落红”，一直被丈夫嫌弃、婆婆虐待，隐忍多年，34岁时还是被扫地出门，5岁的男孩夫家留下，8岁的女孩自己带走。”

姚易青沉默有倾，宫安沫凝视着她的侧颜，耐心地等待着。

“在农村，离婚对于女人来说是仅次于自杀的绝路，没有土地没有经济来源没有依靠，被婆家赶出来，娘家也回不去，唯一的选择就是背井离乡讨生活。”姚易青说，“几千年来，女人被剥夺了自立自我生存的机会，仅有的最基本的生存权利也只能依附男人，这一种不公反过来助长了男人对女人的控制。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当不公发生时，遭遇不公的受害者却是被指责的对象。委托人告诉我，她离婚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她父亲的第一句话是‘就你事多。’她当时的心情不是愤怒，而是惭愧，惭愧别人怎么不离婚，惭愧她对不起父母。无处容身的她带着8岁的女儿进城打工，住两元一晚像纳粹集中营一样的大通铺旅馆，找了一份家政保洁的工作，也是上门清洁的过程认识了她第二任丈夫——她最终杀死的男人。”

姚易青吸了吸鼻子，沉默不语一动不动，一个住在人间的人要推开一扇通向魔鬼游荡的冰凉深渊，终究惶恐不安。黑暗中，姚易青感觉到宫安沫摸索到她置于身侧的手，慢慢覆盖，轻轻握着，她翻过手掌与宫安沫十指相握。

“一个单身的中学物理老师，比她大不了几岁，不嫌弃她离过婚带个孩子，不挑剔她没有学历没有正式工作。当那个男人说要娶她的时候，她以为苦尽甘来，老天爷终于睁开眼，让她走了好运，她欢天喜地地带着女儿住进了男人的公寓。”姚易青握住宫安沫的手微微收紧，做了个吞咽动作，试图缓解喉间的干涩酸痛，再开口声音有一丝嘶哑颤抖，“直到她出门临时有事返回，发现那个男人……对8岁的女儿……。”姚易青紧紧地咬住下唇，不敢想象作为一个旁观者复述时都止不住恶心战栗的事情，一个母亲亲眼所见时的钻心悲痛与炸雷般的愤怒，她说不下去了。姚易青翻过身，左腿曲起压在宫安沫的膝盖上，左胳膊揽住她的肩膀。

宫安沫回抱住姚易青，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轻摩挲着。良久，姚易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大学时选法学专业，觉得自己是正义使者，毕业了之后，明白正义就像绝对的“圆”不存在但可以努力靠近的东西，我则是那只眼前头顶吊着萝卜的拉车的骡子，今天我才发现，我是挡车的螳螂。她38年的人生之路有无数的岔路口，无论在哪一个路口，有人善待而不是苛责，她都不会踏入今天的绝路。”

黑暗中，宫安沫在姚易青的头顶轻轻地印下一个吻，以脸颊摩挲着她的头顶，两人安静地躺着，如一对交缠着坚强生长的藤树。在绝望与伤痛之中，一个温暖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可以放心展现在人前压抑、伪装的情绪和脆弱，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上天优待。等到多年之后，当姚易青回忆这一刻，悟到这个道理的时候，那个人那个怀抱她已经错过，她以为只是意外之下的且伴一程的过客，才是上天分配给她的今生挚爱。

春夏秋冬又是一个轮回，宫安沫26岁，姚易青29岁。

夏末秋初，姚易青在刚搬迁不久的新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看公司其他律师的结案报告，几年的发展下来，公司有两个合伙人发展到二十个人员工，由共享办公室到现在地处热门商圈的写字楼，有亏损到盈利，再到今天方方面面步入正轨。

下班了，有电话进来，姚易青接通电话，是今晚的商务约会，对方临时有事取消，两人改约了日期姚易青遂收拾东西回家。

姚易青开门进屋，看见宫安沫坐在餐桌前，似未料到到她的突然归来，稍显局促惊慌地扭着头看她。

“饭局临时取消了。”姚易青便换鞋服边解释。

“……你还没吃饭吧？”宫安沫掩饰般地将竖起的一个细细的生日蜡烛取下来，起身去给姚易青拿碗筷。

姚易青坐到餐桌前，看到桌子上一块小小的三角蛋糕，一碗青菜面条盖着一个荷包蛋，再看向宫安沫拿下的蜡烛，一端还粘着奶油。

“晚上就简单煮了点面条。”宫安沫将一碗面条，一幅筷子放到姚易青面前，见姚易青没动筷子，她忙起身，“太清淡了吧？我再去弄点小菜。”

“不用了。”姚易青拦住宫安沫，“今天是你生日？”

“……嗯”。宫安沫有点尴尬，像作弊被老师抓住的考生。她坐回位子上，拿起了筷子，低头挑面吃。

她多大了？26还是27，姚易青凝视着低头安静吃面的宫安沫，此刻自然而然的问题，她却不知道。她记得宫安沫比她小四届，具体几岁她却回忆不起来。面对被她遗忘，独自给自己庆生的宫安沫，姚易青问不出来，简单的问题却确凿地反射出她的漫不经心和宫安沫的小心翼翼。

“我们出去吃吧。”姚易青提议。

“现在吗？”已经快8点了。

“我想吃烧烤。”姚易青站起身，“你去换衣服，我来收拾厨房。”

夏末秋初，入夜凉爽宜人，偶有一阵微风，更显夏夜的可爱。出了小区，两人沿着人行道并行走着，姚易青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因为是比照着今晚与朋友去吃大餐的标准搭配的，此刻仍显的光彩照人；反观宫安沫，已经洗过澡、卸了妆，因为是去家附近的烧烤摊吃饭，并未重新装扮，简单的运动拖鞋、泛白的牛仔裤、纯白色的圆领T恤，头发扎起利落的马尾，清纯干净如女大学生。

宫安沫走在内侧，姚易青走在外侧。一串自行车铃声响起，伴着一阵年轻人的言笑声，三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笑闹着骑着蓝色的共享单车，脸上洋溢着无所忌惮的笑容，从她俩身边鱼贯而过。宫安沫本能地挽起姚易青的胳膊肘向路边倾靠，以给自行车让路。

车驶过，言笑声也远离，两人继续走路，宫安沫依然贪恋地挽着姚易青的胳膊，等待着她若有一丝抗拒的表示，便松开她，幸运的是，也许是没在意也许是默许，姚易青并不曾有所动作。路灯摇曳拉扯出的影子，有两个变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