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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壁上,鲜红的符文纵横交错,缓缓地游动起来。
镜中的世界里,晏灵修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
他的意识在虚空中沉浮着,忽远忽近,时有时无,朦胧中像是回到曾经在山中沉睡的日子。
一开始,晏灵修还能偶尔想起一起掉入镜子的孟云君,那时他不假思索地扑过来抱住他,手臂横在自己的肋下,勒得尤其紧。他的后背靠着对方的胸口,湿透了的衣物贴在皮肤上,分明该是冰冷刺骨的,他却在那千钧一发之时,觉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他的手在旁边摸索了一下,没有摸到另一个人的轮廓。
慢慢的,他不再记挂孟云君,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的意识沉入了更深的地方,回到了那些早就被遗忘了的时光里。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懵懵懂懂的小男孩,睁开眼,灿烂的霞云横过半边天,色彩浓烈得像是要烧起来。
满地的尸体层层叠叠,这个人的手搭着那个人的肩,那个人的头枕着下一个人的腰,从街头铺到巷尾。他们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死去的瞬间被震裂了,身体里渗出的血源源不断,风中带来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壮美瑰丽的天穹,嘶叫的秃鹫,犹如飘浮在血河中的死尸……
这是晏灵修记忆中最初的景象。
睽违已久的窒息感重新攫住了他的心脏,晏灵修仿若沉入了水中,他模模糊糊地想要逃离,水底却伸出无数双手,不容拒绝地勒住他的皮肉,把他拉入了无边的梦魇。
哪里传来“砰”一声巨响,一扇门轰然洞开——
“你是谁?”一个稚嫩的童音问道。
晏灵修再次睁开眼,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梦境中他的反应不可控制地变慢了,迟钝地回想了好一会,才勉勉强强记起,这好像是他小时候的声音。
“你是谁,我就是谁。”有人回答他道,“我就在你的身体里。”
晏灵修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年幼的自己撩起轻薄如水的幔帐,跌跌撞撞地翻下床,把屋里所有能藏人的角落全都翻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男人如影随形,冰冷又轻柔地叹了口气:“小家伙,不相信我么。”
“你是谁?”晏灵修光着脚站在屋子中间,再一次问道。
“我叫阎扶,”男人好像被他的执拗逗笑了,无奈地说,“但现在,你也是阎扶了。”
第27章伴生
没有人知道,“阎扶”是何时出现在这世间的。
生死更替,岁月轮回,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去,遇上灾年和战火,更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橹……也许是某个天时地利的日子,冲天的怨气久久不散,机缘巧合之下,世上唯一的一只“煞”就诞生了。
严格来说,阎扶并不能归于鬼怪一类。
煞并不是人死后所化,而是众多枉死之人的怨气凝聚而成,却偏偏有了自己的神智。也正因为如此,它相较于厉,天生就高了一个层级,其余低等恶鬼撞上他,更是毫无招架之力,所到之处,怨气四溢,十室九空。
当年的驱邪师筹谋良久,布下天罗地网,合力将他诛杀。
那一天,不光他们伤亡惨重,附近的一座城镇也被阎扶濒死前的怒火席卷,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除了年纪尚幼的晏灵修。
他的家人拥抱在一起,用身体挡住了幼小的孩子,让他侥幸躲过一劫。
被驱邪师发现的时候,晏灵修已经从亲人堆叠的尸体下爬了出来,血淋淋地站在了一旁。
血水蜿蜒犹如小溪,浸湿了他的鞋底,小孩不哭也不闹,只是抱着一只藤球,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发呆。
晏灵修太小了,小到远不到能理解生死的年龄,但亲眼目睹亲人的惨状,还是吓到了他。有一阵子,晏灵修什么反应都没有,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像个丢了魂的玩偶娃娃,直到终于有天熬不住发了病,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才算是有了点活气。
此时距离阎扶伏诛,已经过了春夏秋冬两个轮转,过去被阎扶裹挟前行的诸多鬼怪渐渐倒向驱邪师这边,人鬼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没有人想到,阎扶的一缕残魂附着在了一个小小的孩童身上,并在一个清晨突然开了口。
换作平常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被一个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恶人缠住了,只怕都会怕得眼泪汪汪,战战兢兢。但也许曾是亲眼面对过一座尸横遍野的空城,晏灵修就像天生少了“害怕”这一根弦,再难被什么东西真切地吓到了。
他得知曾经能止小儿夜啼的阎扶就藏在自己身体里,也没有表现出多少的惊慌失措,仿佛对这件事早就有所预感。
晏灵修抿住唇,转向一面靠墙摆放的铜镜,没有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什么青面獠牙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快点从我的身体里出去。”
“不出去又如何,你要跑出去昭告天下吗?”
晏灵修试着捂住耳朵,却发现根本挡不住对方的声音。
“那些人可都是想除我而后快呀,你把我的存在说了出去,就算你师门愿意保你平安,别人也会希望能杀了你永绝后患的。”
阎扶有恃无恐:“又或者,你心甘情愿赴死,让亲手养大你的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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