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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霄雪走到花房时,莼儿拿着两支花,刚好出来,杜霄雪便道:爷爷可在里面?莼儿笑道:剪了半日的花,身子有些乏了,在看书呢。杜霄雪道:那就好。莼儿笑道:寻老爷子干吗,那孙府的人都来找过老爷子和三老爷了。杜霄雪心口一突,脸也僵了,忘了理会莼儿,撩开帘子,走了进去。见爷爷正躺在靠椅上看书,杜霄雪走到爷爷身边,又见爷爷看的是玉溪生集子,便道:爷爷怎看起李商隐来了?爷爷看了看杜霄雪,笑道:年轻时迷过玉溪生,今日心里忽想起些旧时的事,便寻来看看了。杜霄雪如往常一样,坐在了一旁的小杌子上,微微心慌又强作安定的道:这李商隐一生苦心,倒也难得。爷爷笑道:玉溪生那性子,那诗文,年轻人看了,容易迷进去的。杜霄雪道:可爷爷此时不也在看吗?爷爷笑道:年轻时看得动情的是他无题绮丽之作,现在老了,看得入心的倒是他悼亡之诗了。杜霄雪道:世人都道锦瑟好,我却觉夜雨寄北才是好的。爷爷看了眼杜霄雪,叹道:我教了你这些年,也知你的心还是有软处的,天下人谁不希望,有人懂自己的无奈。杜霄雪道:世人都有各自的无奈,看得到的人多,可懂得了的人少。爷爷道:那倒也是,看得到未必会动情,懂得了才会贴心上来,可人这一辈子,很多事都难完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看不开时,千帆皆是沉船,看开了,病树就是春木。杜霄雪道:可我想争,想,想求一下。爷爷道:怎么了?杜霄雪沉吟片刻后,挺着背,担着心道:我不愿去孙家,尤其不愿见那孙牧心。爷爷眼皮抖了下,放下书,看着杜霄雪道:为何?杜霄雪道:那孙牧心看得到我的心,我也看得透他的心,但我和他谁也不会懂谁。爷爷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言道:我不是说了,我们这些府弟的人,都扛着一副枷锁,有谁能那么如意。杜霄雪道:那可是我的一辈子,我一辈子没求别的,这回求爷爷允我一回。爷爷道:你看上谁了?杜霄雪脸一红,低着头,心里沸腾着,却说不出那个名字。爷爷看着杜霄雪道:可是扔我们帖子那人。杜霄雪听了,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看着爷爷道:是的。躺在靠椅上的爷爷,微微直起了身子,看着杜霄雪,沉吟半晌后,又将身子慢慢的靠了回去,幽幽的道:他只是枚棋子,没前途的,对我们家也没用处。杜霄雪道:可我愿意。爷爷眼皮又抖了抖,嘴角嗫嚅片刻后,才缓缓的道:你就真那么看不上孙家的人。杜霄雪道:不是看不上,而是看得太透了,没一丝人情味。爷爷道:可孙家的人已经来谈过了。杜霄雪道:那就好生回绝了就是。爷爷道:我们几家人都是世交,都是一条船上的,你可得知轻重啊。杜霄雪道:我愿为我们杜家去死,也不愿去孙家。爷爷眼中目光闪烁了一刹,叹了口气,才有些累了似的,言道:你要真对那人动了心,那就让那人入赘我们杜家。杜霄雪心头一热,言道:他愿的。爷爷垂着眼睑,两眼透着冷光,慢慢的道:他愿不愿,是他的事。杜霄雪道:那我问他一回就是。爷爷道:那就问去吧,我老了,有些事你们自己有了主见,你们自己做去就是,我终究是要死的,我一辈子算计世人,也包括你,这回就让天去算吧。说完,爷爷摆了摆手,让杜霄雪离开。杜霄雪看着爷爷,转身离开时,忽觉爷爷老了许多,还未走两步,忽听到身后传来爷爷一串急促的咳嗽声,杜霄雪回头看去,只见爷爷躺在椅子上,身子缩成了一团,杜霄雪心头一悲,赶忙回去,拉着爷爷的手,两眼微湿的喊道:爷爷。爷爷平缓些后,看着杜霄雪,抽回了手,轻声道:走吧。杜霄雪离了爷爷,出门帘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爷爷已拿了刚才那本李商隐集子看着,适才那揪心的病老之态消散了,杜霄雪的心也平静了些。杜霄雪刚走出去,莼儿正好回来,莼儿对杜霄雪一笑,杜霄雪有些恍惚的看着莼儿,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也笑了笑。莼儿走了进去,对爷爷道:都办好了。爷爷有些虚弱的抬起手,问道:花上了,香也点了?莼儿笑道:都给二奶奶办好了,就在那旧宅的书房里,那些下人也没懒着,我去时都干净着呢,跟我们住在那一样的。爷爷放下手道:那就好,今日是你二奶奶的忌日,她是我的侍妾,又没个儿女,她的忌日又有谁记着,我死了,也没人管她了。莼儿道:只要我在府里一日,我便每年都办好呢。爷爷叹道:也就你了,儿孙嘛,都有他们的一辈子。莼儿道:刚才霄雪来有什么事,我怎看她忧心忡忡的。爷爷摇了摇头,没有言语,又看起书了。
杜霄雪离了爷爷后,觉得有些悲哀,就算岳焕的事爷爷同意了,却也喜悦不起来,在府里行了一阵,想去阿母那里,给阿母说说,可想起爷爷咳嗽时,那苍老蜷曲的身子,热着的心,不免一冷,也不好再去与阿母言诉了,还是与那呆子见一面,再去阿母那里吧。到了自己的院子,推门进去,到了廊上时,那白鹦鹉见有人来了,便喊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杜霄雪心中一惊,看着那白鹦鹉,生了一些欢喜,便摸了摸那白鹦鹉的头,才笑着进了屋里。玉纹见杜霄雪来了,面带喜色,便道:小姐,我们不去烟儿姑娘那里了,心里倒是怪慌的。杜霄雪想起烟儿,念到与她笛琴合奏的情景,心里也是一柔,便道:她是方外之人,我们去搅扰她,也得有个次数,难不成去一辈子,这天底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玉纹一面泡着茶水,一面笑道:可我这考官大人还没做够呢。杜霄雪道:那我把你送给她就是。烟儿道:罢了吧,我从小跟着姑娘,就是哪日死了,也得守着姑娘。杜霄雪接过茶水,看着玉纹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死活呢。玉纹道:我也就说说,府里的人都说孙家来人了,可想起那孙牧心,我就觉得冷得慌。杜霄雪饮了口茶水,犹豫片刻后,对玉纹轻声道:我去找过爷爷了。玉纹一惊,忙道:太爷怎么说?杜霄雪脸上一红,心口一烫,低声道:爷爷要那人进我们杜家的门。玉纹一听,忙不迭的合着手,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笑道:我就说那红脸相公的性子合我们小姐。杜霄雪道:什么红脸相公,他是关羽,还是雷公。玉纹笑道:脸红的人,心才暖,管他是关羽还是雷公。杜霄雪道:还不一定呢,爷爷要他入赘。玉纹道:这还不好办,给他说一声就是了。杜霄雪道:他那些读书人性子,自己若不喜欢,未必就为了权势,攀附别家的。玉纹笑道:那就喊他出来,与他见见面,我看他为小姐死了都愿。杜霄雪道:谁稀罕他死了。随后又与玉纹笑语了一番,玉纹明日便要去寻岳焕,杜霄雪也没说什么,不多时,夜饭上来了。吃过夜饭,夜里杜霄雪挑了本李商隐的集子,看了半晌,读到房中曲时,不免心有所动,待夜深后,方才睡去。
次日,醒来,杜霄雪净了脸,穿好衣裙后,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慢慢上了妆,又从屉子里,拿出了那盒子,打开盒子取了那副银耳环带了上去,带耳环时,只觉两耳发烫,还好一旁的玉纹不知。吃饭时,杜霄雪喝了碗粳米粥,草草吃了两枚点心,便不吃了。玉纹急匆匆的吃过后,对杜霄雪道:小姐,我去喊那人过来,你在哪里等他?杜霄雪道:你又不知他住在哪里,怎么喊他?玉纹笑道:我去问问他吏部的同僚,大概知晓的,问问那街坊也就不难了,别说他是在京城,就是跑到天上去,我也把他揪出来。杜霄雪笑道:我在府东边爷爷那处外宅等你们吧。玉纹笑道:那可好,又安静,又没杂人。玉纹出去后,杜霄雪又坐到镜前,看了看自己,忽觉今日的妆有些浓了,是下雪了,还是荷花开了呢?想起那西湖旧事,杜霄雪对着镜子,又笑了一笑。坐了一阵后,觉得坐不住了,杜霄雪便也出门,去那外宅了。到了外宅,杜霄雪见一内院有一葡萄藤,覆着大半个院子,藤下又有一石桌石椅,想起在烟儿处的相聚,心里也是一热,便命人拿了茶具上来,将从府里带来的茶叶一道放着,这茶叶和他一样,是江南来的。坐在桌前,等了半日,才听得有人来了,之前人没来时,觉得等得漫长,可人来后,又觉得等的时辰一晃而过。岳焕来后,依旧红着脸,也没多话,杜霄雪让岳焕坐下后,抖着心,又有些傲气的,问了他,他和想的一样,说了些不离方寸的话,杜霄雪的心也流淌着,只觉西湖的十里荷花都开了。彼此又坐了一阵,饮了茶,说了话,杜霄雪也有些难为情,只觉得那重新带上耳环的耳朵热得都红了,正有些难堪时,玉纹过来,言府里有事,杜霄雪才觉耳朵清凉了些。岳焕离开时,玉纹又打趣到,要岳焕作诗,杜霄雪见岳焕尴尬的吟了两句:西湖一夜雪,西子白首心。知他难为情,自己也难为情,便喊他走了。岳焕走后,杜霄雪带着玉纹去了府里,到了账房,二伯拿着一封信,笑道:你那舅舅来信了,说杭城大半的织坊都已和我们入股了,还有几户小些的,他在动动手段,也是不难的,明年春日,田里的桑叶长了,织坊一开,就能回第一批本钱。杜霄雪道:大概回得多少,今年在杭城买田花了四万两,这眼看要入冬了,过年时各处的年金,府里的开销,一翻年三哥哥又要娶亲,府里也拮据的很啊!二伯笑道:你心里倒有一本明账,只是府里虽拮据了些,也不是过不去的,你把你终生大事定好,我们做伯伯的也就放心了。杜霄雪想起岳焕,便低声道:爷爷看过这信了吗?二伯道:上回把杭城的信送了过去,老爷子瞧都没瞧,就说了声好,要不霄雪你给老爷子送去。杜霄雪一听,忙道:我还有些事,还是二伯伯去与爷爷说吧,也说得清楚些。二伯看着杜霄雪,笑道:那你先忙你的去吧,回头我去你爷爷那里一趟。杜霄雪辞了二伯,回到院子,没过多时,吃了夜饭,与玉纹闲语一番后,又坐到案前,看着昨夜的玉溪生,想到岳焕的那联诗,不觉心里续到:酒温又茶暖,不离亦不弃。又似看非看的翻了一阵诗文后,杜霄雪便吹灯入睡了,躺在床上后,才记起耳环还没摘,摸了摸耳朵,不禁一笑,也不理他,入睡去了。
过了两日,杜府的人听闻杜霄雪要招岳焕上门,无不觉得怪异,不合人情的很,可却又觉得合了杜霄雪的性子。性子柔善些的,闷在心里,嘴上也没说什么,那些平日嫉恨杜霄雪的,碍着太爷的威望,明面上不敢说得过分,可私下里,无不快意又得意的戳杜霄雪的心窝,三妹妹自从与杜霄雪交恶后,此时在姊妹里,更是言到,杜霄雪弃族弃家,引狼入室。文姨娘也觉腰杆硬了些,当着下人的面就道:霄雪是在外面玩野了,连女儿家的脸面也不顾了,她是知书达理的人屙的,就是这般知书达理的,我看女儿家还是不看书的好,看得出什么正经的理。几位哥哥谈及此事时,也觉失了面子,大哥叹道:霄雪妹子从小就要强,可终身大事,却这般糊涂。二哥也道:要寻个入赘的,也不是不行,可这京城哪个人不比那人强,等那人入了门,我们还得,还得,唉,不说了。平日跟着大哥的六表哥,装模作样的唉声道:霄雪是真雌雄不分,拿自己当哥儿了。大哥听了,看了六表哥一眼,言道:这些话你可别在外面乱嚼舌头,霄雪再怎么,也是我杜家的人。玉纹将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择了些不那么腌臜的,说与了杜霄雪,杜霄雪沉着脸,过了片刻,反而一笑,对玉纹道:府里这些人,我也早就看透了,眼前装人,背后闹鬼,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行我们的就是,爷爷还没说什么呢。玉纹也知杜霄雪看似如此,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便道:他们那些人,吃了人家的肉,还得人家拿骨头给他们当鼓槌敲才满意呢,也不想想这些年,小姐你为府里做了多少事,你若真离开了,这府里还不知成什么样子。杜霄雪笑了笑,言道:这府里巴望着我走的人还少么,总以为我碍着他们拆瓦挖墙了,这杜家若真有倒了的那天,他们捞够了,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说完,杜霄雪叹了口气,又道:别说这些闹心的话了,我去阿母那里看看。
到了母亲的院子,见晴儿正在院里坐着,晴儿见杜霄雪来了,赶忙起身迎来,行了一礼后,笑道:小姐,可有几日没来了。杜霄雪见到晴儿,心里也舒坦了些,便笑道:忙着呢。晴儿便贴着杜霄雪耳朵道:恭喜小姐了。杜霄雪道:有什么恭喜的?晴儿笑道:太爷不是准了小姐和那公子的事么。杜霄雪脸一红,言道:就你耳朵长。晴儿笑道:小姐不要离府了,我和夫人这心里才有个底呢。杜霄雪道:阿母最近还好么?晴儿看了眼屋里,拿手指往门内指了指,悄声道:还不就那样,上回老爷因小姐的事,和夫人着实闹了一场。杜霄雪压着的一肚子火,不免荡起了几缕,冷声道:我的事,他闹什么。晴儿叹息道:老爷骂夫人不劝着你,又说夫人整日只晓得拜菩萨,没一点活人样子。杜霄雪道:阿母这样,还不是他逼成的。晴儿道:谁说不是呢,倒是近日,那文姨娘三番两次的过来,说些不上趟的话,心里那点龌龊,谁还看不出来。杜霄雪听了,眉翅一提,咬牙道:我还没到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呢,一个个都不知死活了。晴儿道:有太爷护着,他们那些人又能怎样。正说着时,窗里传来阿母的话:晴儿和谁在说话呢,可是霄雪来了?晴儿忙道:是小姐来了。又对杜霄雪道:夫人念完经了,小姐快进去吧。杜霄雪便辞了晴儿,推门进到屋里。
刚跨进门,那昏暗的屋室内,一股焚香的气味便袭人而来,杜霄雪皱了皱眉头,见母亲坐在堂上,便走过去坐到母亲身边,问道:阿母,又在烧香了。母亲笑道:刚念完阿弥陀佛大乐心咒,便上了炷香。杜霄雪道:这屋内也太暗了,阿母有空去也院子走走才是。母亲道:我喜欢安静,外面的人多,有什么去的。杜霄雪道:阿母最近身子可好?母亲笑道:近日念经心诚,过去的有些旧疾倒也没发了。杜霄雪听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阿母握住杜霄雪的手,笑道:你爷爷同意了。杜霄雪点了点头,阿母笑道:我就说你是他带大的,他还忍心往死里逼你。杜霄雪道:听说父亲和你闹了一场。母亲笑道:他闹他的,你爷爷定的事,他还能怎样。杜霄雪道:他还有脸闹,自己一身烂事都遮不住了,那文姨娘怎么又来寻事了。母亲道:她来寻什么事,不过就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杜霄雪道:亏阿母你怎么忍得住的?阿母一笑:文姨娘那等人,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杜霄雪道:死后才拔舌,倒便宜了她。母亲笑道:我们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那等人能躲开,躲开就是。杜霄雪道:我还躲着她,要她远远的躲着我才是。母亲道:你这性子啊,倒也太要强了,亏你寻得了个老实人,不然这辈子,像阿母这般,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杜霄雪道:说给晴儿也行啊。母亲一笑:晴儿虽忠心,但到底是下人,有些话倒也不好说的。杜霄雪道:阿母你念佛后,倒有些孤僻了。母亲双手合十道:心里的话,菩萨知道了,还说给世人干吗?杜霄雪道:阿母还是吃素么?母亲笑道:吃习惯了,现在喊我吃肉,也吃不下了。杜霄雪道:阿母也该多注意身子。母亲又拉住杜霄雪的手,笑道:我身子好着呢,再说你又留在了这府里,我心里也踏实多了。杜霄雪听了,不知怎么,只觉有些冷了,被头发丝扎透了心似的,便抽回了手,对母亲道:阿母,你好生休息,我去二伯那里一趟。母亲听了,便问道:你舅舅的事可还好?杜霄雪道:都挺好的。母亲又道:你爷爷说什么了?杜霄雪道:爷爷挺满意的。母亲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你爷爷满意就好。杜霄雪起身,辞了母亲,往外走去,在廊上碰见晴儿在铜钵里擂着什么,也没多问,便出院门。刚出院门,便碰见文姨娘过来,文姨娘远远的看见杜霄雪,似又要转身回去,犹豫一番后,还是走了过来,满脸笑道:霄雪,今日也来了。杜霄雪冷着脸道:是的,过来看看。文姨娘又笑道:可恭喜霄雪了,招了人进门,就不用离开这府里了,你要真离了,我倒还舍不得。杜霄雪冷冷一笑:我也舍不得离开文姨娘你呢。文姨娘听了,知到话里藏话,也是尴尬一笑,忙道:我去问问你阿母佛经的事,夫人可是要得道了。说着便走了过去,往院子去了。
杜霄雪回到院子,玉纹道:大哥派人来了趟,说夜里请小姐去听琴。杜霄雪道:听谁的琴?玉纹道:我也问了,来的那人也说不清楚,好像是一当红的伎子,不过我猜倒不会是烟儿姑娘。杜霄雪道:烟儿啊,她一技在身,这天下倒也走得。玉纹道:小姐可是想烟儿姑娘了?杜霄雪道:与她合奏了一曲,也足够了,还是相忘于江湖吧。玉纹笑道:烟儿姑娘倒也是奇人,若没这些劳什子的事,我们吟诗饮酒,不知多快活呢。杜霄雪道:世间哪有不散的席、不缺的月,随她去吧。玉纹也叹道:当初真该把我们的诗记下来,此时翻翻,岂不有趣。杜霄雪笑道:我们吟的那些打油诗,传出去了,世人要笑掉大牙的。玉纹也笑道:管他们笑不笑,我反正觉得好。杜霄雪笑了笑,又才道:传夜饭吧,倒有些饿了。玉纹便下去喊人传饭了,杜霄雪独自坐着,想着在烟儿处作的诗,不免叹息一回。夜饭上了后,杜霄雪倒不觉得饿了,吃过两口,便放了碗筷,让玉纹他们吃了。待落夜后,告诉玉纹去大哥处听琴了,便一人走了出去。行到河塘边,看着幽暗的水面,想起那些姊妹兄弟近日的言语,又没了听琴的兴致,便立在水边,过了一阵,月亮也出了,映在水面,风一吹来,水面一皱,那水中之月也一晃一晃的,又想起母亲的那句话,杜霄雪不知怎么的,觉得心也被吹透了、揉皱了,这府里的人,所爱所取,所憎所戕,皆离不开一个用处,皆逃不出,于己有用,于己无用的心思,杜霄雪不觉有些难自持的沮丧悲哀,便随口吟道:幽月落幽潭,水寒月亦寒。隔岸灯火处,青鸟自往还。吟到后两句时,杜霄雪想起了岳焕的脸红,有那么一刻,杜霄雪似乎觉得,只有岳焕来了,这府里才有她的落脚之地、安心之处。站了一阵,杜霄雪有些累了,便抱膝坐在了附近的一石头上,听着那风,看着那月,待了不知多久,觉得该回去了,便起身往院子走了。回了院子,杜霄雪到房里给岳焕写了封简信,言自己在府里一切如常,亦望君安好,那个日子,当去请爷爷定下来,请岳焕以部里的公事为重,勿耽于儿女情长。写完后,觉得心里还有话,却又不知是什么话,便将适才吟的那诗,附在了信尾。写完后,杜霄雪吹熄了灯火,夜已深了。
次日,杜霄雪让玉纹将信送去了,自己吃过早饭后,去了账房。二伯见杜霄雪来了,让杜霄雪过去,一道算了算明年杭城丝绸大概的进项,清算完后,杜霄雪笑道:有了这笔进项,府里倒可过几年宽裕日子了。二伯笑道:明年是新栽的桑苗,过两年那桑树大了,结的桑叶还要多,养的蚕,织的丝,还要往上翻的。杜霄雪笑道:当初爷爷下决心做这事时,府里多少人还不乐意呢。二伯笑道:你爷爷过的这一辈子,他看事看人的眼光岂会有差错,再说你那舅舅倒也是个做事的人,府里倒要好好谢他一回。杜霄雪道:他本就是爷爷提上来的,给府里做事是他的本分,怎还要谢他。二伯笑道:霄雪你也别太大公无私了,再说你的事定了,也不离开这府里了,我这心里才踏实些,你若嫁出去了,这府里哪里还寻得出这么个人,做得好这些事。杜霄雪笑道:是没人做我这个恶人吧,都愿做笑哈哈的好人。二伯听了,笑了笑,便道:你和那岳公子的日子定了么?杜霄雪脸上耳朵一热,低声道:不急的,听爷爷安排就是。二伯笑道:我和你大伯他们都商议了,府里拨出三千两银子,专门办你的事。杜霄雪忙道:这怎行,府里的账,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哪里有余处,花这些冤枉钱。二伯笑道:你哥哥成亲拨的都是三千两,姊妹们是一千八百两,你是招女婿上门,得按哥哥们的规矩来,翻年你三哥娶亲,也是这个数。杜霄雪忙道:我按姊妹的规矩就是,二伯你们不肯,我就去找爷爷说。二伯看了看杜霄雪,想了片刻,又才道:那我与你大伯、父亲他们再商量商量。杜霄雪道:你就去和大伯说就是,和我爹就不必了,他那人,恨不得以我名声花个三万两都成,他好在在中间捞个肚饱肠肥。二伯道:你也别这样说你爹,这终生大事,本就要你爹做主的。杜霄雪道:让他做主,指不定把我卖多少银子呢。二伯笑了笑,言道:你啊,就是不饶人。又见快到正午了,便道:霄雪,你回去吃中饭吧,下午也不用来了,有事我喊你就是。杜霄雪见此,便辞了二伯,走出账房后,想去爷爷那里一趟,可又觉有些难为情,犹豫一阵后,往自己的院子踅去了。
到了院子,玉纹还没回来,杜霄雪吃了中饭后,见今日太阳暖和,便坐到廊子上,逗那白鹦鹉,可见那鹦鹉却无精打采的,逗了半日,一句话也不喊,杜霄雪便笑骂道:狗肉不上正席,平日你喊这喊那,今日倒有病似的。杜霄雪正觉无趣时,听见有人叩门,心头一动,以为是玉纹来了,待丫鬟开门后,却见大哥来了。杜霄雪便起身,迎了过去,大哥远远就笑道:霄雪,昨日怎么没来听琴?杜霄雪待大哥走近,行了一礼,笑道:昨日受了点风寒,倒不敢再出门了。大哥还了一礼,笑道:我还以为你忙着你的事,连大哥也忘了。杜霄雪一面与大哥走近屋中,一面笑道;我哪里敢忘大哥。大哥坐下后,丫鬟上了茶水,杜霄雪也坐下了,笑道:大哥,今日来又有什么事?大哥笑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杜霄雪笑道:大哥说到哪里去了,大哥肯来,霄雪求之不得呢。大哥听了,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今日到你这里来,我也想了很久。大哥饮了口茶水后,又道:你和那、那岳都事的事,爷爷准了,我们做哥哥的也要和你道个喜,至于那岳都事之前的事嘛,那也是他们读书人的脾气,没多大的干系,我今日来,是想请那岳都事和我们几兄弟喝顿酒,也好冰释前嫌。杜霄雪听了,心里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便笑道:多谢大哥的好意了,但此时喝酒,人都生分着,岂不尴尬无趣,还是等以后,岂不好些。大哥笑道:你是怕哥哥们欺负他,还是怎的?杜霄雪笑道:他那人脸皮薄,此时要他见哥哥们,怕他还没那个胆子。大哥听了,笑道:你倒开始护着他了。杜霄雪一听,脸上不免一热,忙喝了口茶水。大哥又笑道:你招女婿进咱们府里来也好,别说这府里还真少不了你,你若走了,我就得背轭,哪还有清闲听琴那些。杜霄雪见提到听琴,便笑道:昨日,哥哥请的谁,来弹琴的?大哥正欲说时,玉纹走了进来,玉纹见大哥在,便给大哥行了一礼,又退到外房去了,大哥笑道:玉纹怕不是寻你有事吧。杜霄雪笑道:有什么事,有事难道还不好在大哥面前说。大哥笑道:你不拿哥哥当外人,哥哥也给你说句话,府里有些不得志的小人说的话,你想必也猜的到吧,不过也别放在心上,等那岳都事进门了,咱们两顿酒一喝,还不是兄弟一样的,我今日来想请岳公子聚聚,把过去的事抹了,就是想让岳公子来府里后,和兄弟们别太生分了。杜霄雪听了,心里一动,对大哥行了一礼,笑道:我就知还是大哥疼我。大哥笑道:这是大哥的本分,你以为我这大哥真就白做的。杜霄雪笑道:那抽个日子,我安排兄弟们,和他先聚聚。大哥笑道:唉,这才是正理嘛。说完,大哥便要出去,杜霄雪笑道:大哥,昨日你请的谁来弹琴的?大哥笑道:听雪楼的璧月姑娘。杜霄雪听了,便也没做声,送大哥出了院门。大哥到了自己的院子,几个府里的哥哥忙问道:可安排好了?大哥道:我看霄雪是铁心了,你们也别多想了,安心吃喜酒吧。三哥道:扔我们府里的帖子,还想娶我们府里的姑娘,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六表哥道:是他娶姑娘嘛,是霄雪娶他好吗?二哥道:他要进我们的杜府,先得过了咱们哥儿几个这关,外面那些府邸的、官场的,把我们说成什么了。大哥道:霄雪那性子,随她吧,咱们也别太过了,日后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要做亲戚的。
玉纹见大哥走了,便走了过来。杜霄雪道:怎去了这么半天?玉纹笑道:那岳公子又要写诗,又要留我吃饭,要不是我想着要快些回来,估计要被他留到天黑呢。杜霄雪一听,笑道:信,他看了?玉纹笑道:看了半天,跟读书似的。杜霄雪笑道:他说什么了?玉纹便从怀里拿出一纸信件,递给杜霄雪,笑道:小姐,自己看吧。杜霄雪接过信,打开看了,只见纸上写到:多日不见,今日得信,甚为欢欣,部里诸事,一切顺利,已绝回杭城之妄念,近日教所住之处,一稚童念诗,亦是欣慰,姑娘在府上,亦多多珍重,你我之事,府上亲长即已准许,听亲长安排即可,我已书信相告杭城父母,姑娘不必挂念,不才在此,静候姑娘佳音。信后,又写了一诗:新月照新雪,月白雪亦白。樵夫归村舍,织女烧灶烟。杜霄雪看后,又看了一遍,抿嘴笑道:他倒清闲,还教小孩念诗。玉纹笑道:岳公子就那性子,暖心暖肠的,小姐这雪可得化了。杜霄雪一面收了书信,一面道:就你胡说,我这雪,三味真火也化不了的。玉纹笑道:人家生来带火的,可不比那太上老君厉害。杜霄雪道:什么生来就带火?玉纹笑道:他那焕字难道没带火,小姐雪字里难道不是雪,你俩的性子天生就是相辅相成的。杜霄雪听了,脸上一热,便要打玉纹。玉纹忙笑着拉住杜霄雪的衣袖,求饶不迭,杜霄雪方才笑着罢了。玉纹见杜霄雪收了手,笑道:小姐,那白鹦鹉怎有些蔫了,诗也不念了。杜霄雪道:就是呢,今日逗了它半天,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天冷了,它南方来的,刚到北方不习惯。玉纹道:多半是这个原由,过阵子,习惯了,就会好的。杜霄雪又道:刚才大哥来,说想请他和兄弟们聚聚,你看怎样?玉纹忙道:别,千万别,那岳公子见到我,脸都红得跟涂了胭脂似的,说话也蚊子哼哼一样,还没办过礼,就和府里这些混世魔王们处在一起,不得被他们几兄弟给吃了。杜霄雪想了想,言道:罢了,以后再说吧。夜里,杜霄雪觉得无事,与玉纹笑语了一番后,便坐到案前,欲看会子诗文,想了片刻,还是取了玉溪生的集子,看到正月崇让宅: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背灯独共馀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只觉那玉溪生一生苦心,又想到王氏早亡,不免同情起他们来。
又过了几日,杜霄雪在府里。未得爷爷的传话,也不好去问,等久了,不免有些心绪难宁。那日在账房,听二伯说爷爷身子近日有些不好,杜霄雪心里一惊,忙问道:可是旧疾犯了?二伯道:倒不是眼疾,请太医看过了,说是肝阳上亢,已服了几日的药。杜霄雪道:可好些了?二伯道:心主神明,肝主情志,你爷爷那病,我看一半是自己的身子老了,一半倒是这府里的事有些不顺心,操虑过了,才如此的。杜霄雪听了,便也没再言语,事情做完后,辞了二伯,便往花房去了,一路上想着二伯的话,心里倒万般不自在。到了花房,撩开帘子进去,见只有两个小厮坐在屋里闲聊,两人见杜霄雪来了,赶忙起身,迎了过来。杜霄雪道:太爷呢?两小厮道:太爷前两日不舒服,便没来花房了,此时应在院子里。杜霄雪便离了花房,往爷爷的院子去了。到了院子里,莼儿正在檐下熬药,杜霄雪忙过去问道:爷爷,怎么了?莼儿轻声道:前几日,忽觉目赤红肿,后来又疏泄不畅,还有些便血了,请太医来看,说是肝血不净,又动了虚火。杜霄雪道:可好些了。莼儿道:服了两剂药,好是好些了,只是还下不了床。杜霄雪轻声道:我去看看爷爷。到了屋里,爷爷躺在一耳房里,杜霄雪走近了,见爷爷睡着了似的,眼虽闭着,也看得出眼眶肿了起来。杜霄雪站了一会儿,正欲喊声爷爷时,爷爷道:来了啊。那肿垂的眼睛,睁开了一道缝隙,看着杜霄雪。杜霄雪心中一恸,忙上前,半跪在床边,握住爷爷的手掌。爷爷虚声道:那人可愿意入赘我们家。杜霄雪两眼一湿,轻声道:愿的。爷爷道:愿就好,我怕是等不到那日了。杜霄雪一听,心头一阵茫然,悲声喊道:爷爷。爷爷幽幽的道:你的事,我给你爹说了,叫他不要为难你。杜霄雪心头一痛,茫然之中,只差就要说到,我听爷爷的就是,可这话也就在心里沉浮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爷爷又道:那人也是江南人吧。杜霄雪点头道:是的,杭城的人。爷爷道:喔,杭城啊。爷爷两眼又闭上了,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现在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你性子是我磨出来的,我要走了,你这性子在府里,怕是要吃些苦头的。杜霄雪擦了擦眼睛,低声道:心外的苦我不怕。爷爷抽回了手,默默的看了杜霄雪一阵后,又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杜霄雪,透着苦心的道:心外是指什么,这府里的家人都在你心外,那个人就在你心内了?杜霄雪看着爷爷眼缝里微微射出冷意,一时倒不知所措,忙道:是霄雪说错话了。爷爷道:就说错了?杜霄雪想起岳焕,便道:可还有哪里错了?爷爷闭上两眼,淡淡的道:你走吧。见杜霄雪还跪在床前,又虚弱的厉声道: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的,你走吧。杜霄雪见此,心里倒若瓷器冻裂了一般,看了看爷爷,只见爷爷躺着,肿垂的两眼紧紧闭着,杜霄雪忽然闪过一念,爷爷死了,起身站了片刻后,也不知说什么,便无声的离开了。出门时,莼儿还在熬药,见杜霄雪凝着脸出来,便道:霄雪,见着太爷了。杜霄雪木然的点了点头。莼儿又道:老爷子说什么了。却见杜霄雪还是默不作声,脸也结着霜一般,便拉着杜霄雪的衣袖,贴着杜霄雪耳朵,悄声道:霄雪啊,为你的事,大老爷他们与老爷子说了好几回,老爷子都没改主意,你趁早让老爷子把日子定了,免得以后和府里的几位老爷说不清楚。杜霄雪听了,心里一沉,对莼儿道:有什么说不清的,我谁都不嫁就是。便也不理莼儿,径直走了。
夜里,杜霄雪入睡后,不知过了多久,正梦见岳焕回了杭城,留自己一人在府里,忽被玉纹喊醒了,杜霄雪睁开眼来,见玉纹拿着一油灯,急道:小姐,快起来,太爷不行了。杜霄雪迷了片刻后,才清醒过来,一面穿衣,一面道:到底怎么了?玉纹道:府里来人报信了,说太爷不行了,喊小姐快些过去。杜霄雪听了,心里也是一急,穿好衣裙后,忙带上玉纹往爷爷的院子去了,一路上,玉纹打着灯笼照着路,又见远近之处,也有几盏灯火,匆匆的行着,杜霄雪知道,那也是去爷爷那里的,便只是赶着自己的路,也没多在意。到了爷爷的院子,已有一干丫鬟小厮待在屋檐下,杜霄雪赶忙进屋去了,玉纹与其他下人一道守在檐下。到了爷爷的屋里,见灯火煌煌的,已站满了府里的亲长,也还有人陆续的赶来。杜霄雪站在人后,见大伯、二伯、父亲他们站在爷爷的床前,听爷爷说着什么,屋里静悄悄的,然杜霄雪站得远,也听不清爷爷说的是什么,只是间或听到几声爷爷的喘气声、咳嗽声。爷爷说了一阵,又停了一阵,过了会子,又说了起来,杜霄雪想上前看看爷爷,却又为人挡着,不好拨开前面的人,忽听大伯喊大哥上去,只见大哥从人堆里挤了过去,半跪在床前,听爷爷交待着什么,过了一阵,爷爷说完后,大哥退了回来。又听到大伯喊大姐和三妹进去,杜霄雪听了,见没喊自己,只觉心中一虚,若从高处坠下了一般,看着大姐三妹跪在床边,听爷爷说着,杜霄雪也不由得生起一丝不忿之气。见大姐三妹退回后,杜霄雪心头一紧,而大伯也没再喊谁了,杜霄雪顿觉心如死灰,适才的争强之心,也消散个尽。杜霄雪茫然的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大伯他们跪下了,屋里的人便接着跪了,杜霄雪也跪在人后,听得哭声起了,杜霄雪却觉哭不出来,越过众人的头背,见爷爷躺在床上,头倒被床帷挡住,看不见了,杜霄雪便低下头去,两手紧握着裙角,一声也不吭。跪了应是很久吧,杜霄雪觉得腿膝都麻了,大伯才带着众人起身了,府里前几日就准备好的道士和尚走了进来,拿着铃铛、木鱼,敲着,念着,大伯让众人先回去,只喊伯叔几人留下,杜霄雪便跟着众人,往外走了。走到屋外,各人带着各人的仆人回去了,杜霄雪见那些仆人,倒大都也湿着眼目,想到自己一滴泪也没落,不禁有些悲哀,玉纹走了过来,带着杜霄雪离了院子,杜霄雪见玉纹前面走着,拎着一熄了的纸灯笼,才觉得天亮了,抬头望了望,只见那天幕,格外的明,格外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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