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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开班车的师傅从县里给我买的,论斤买的,你慢慢看。”许缙云看书快,从张洵那儿拿来的书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了,万元也琢磨着该还给人家的。“回头啊,我看能不能买支钢笔,便宜点儿的吧。”许缙云赶忙打断他,“别买,我自己有。”随即从柜子里摸出了钢笔,他带来的东西不多,其中就包括了这支钢笔。“你有你早说啊,买了墨你不就能写字了吗?”钢笔贵,墨水自己还是能弄到的。已经很麻烦万元了,许缙云哪儿好意思开口找他要其他东西呢,况且,他现在也没什么想写的,拿给万元练习写字比较实在。万元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格,他哪儿坐得住,“你等着。”“诶?”许缙云喊不住万元,看着他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院子,一点儿也闲不住。先前是没了盼头,没了求生欲,钱的问题,许缙云不在乎,也懒得计较,现如今,他知道自己缺什么,也清楚万元缺什么。中途胡婶来送了一回饭,许缙云把她叫住,胡婶听到许缙云的声音,有点难以置信,这真是天上下红雨了,这个病秧子肯主动跟她说句话。许缙云跟胡婶开门见山,“胡婶,我想跟您商量件事。”胡婶上下打量着许缙云,这个活死人也有事儿跟她商量,怎么都算是家里的财神爷,她装装样子也得听听不是。“以后,我家邮来的钱,我想要一半。”胡婶愣一下,回过神,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露出夸张的笑容,“哎哟,缙云啊,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天地良心,哪儿来的一半给你,你住我的,吃我的,家里多你一张嘴,我们家可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住着你家的院子,吃着你家的饭,不管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吃,给钱是理所当然的。”胡婶脸上有点挂不住,这不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苛待他吗?这不是戳着她脑门骂她吗?她转身就想走,到了她荷包的钱,一个瘫子还能抢不成?许缙云又不紧不慢开口,“有这笔钱,也是因为我在这儿,我要是没了,你连一半都拿不到,有多少钱是用到我身上的,胡婶你比谁都清楚,这一半有没有富裕的,你心里也明白的。”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也戳到了胡婶的痛处,没了许缙云,她家一毛钱也拿不到,许缙云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回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人。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瘦骨嶙峋,沉默寡言,死气沉沉的许缙云有点人样了,他依旧是坐在轮椅上,只是穿戴整齐,双手规矩地叠在一起,腰板挺得笔直,眼神依旧有些冷淡,但少了之前的颓唐。胡婶大概还是不死心,“省城离我们这儿可远着呢,那话怎么说的,远水救不了近火。”那姓田的要是真惦记许缙云,还能把他送到这儿来,许缙云告状,他也得有地方告,姓田的下回来还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一个瘫子能指望谁?“我记得街上就能打电话,我出不了门,有人能帮我,我也不指望回省城,大不了找个地方自生自灭。”这意思是要鸡飞蛋打啊,权衡利弊间,胡婶败下阵来,忙跟许缙云赔笑,“呵,缙云,你说哪儿的话,不就是一半嘛,婶儿拿给你就是,干吗说那些个不吉利的。”话音刚落,万元拿着买好的墨水回来了,胡婶一见到他,脸色僵硬,万元这小子跟许缙云走得近,谁能帮他出去啊,不就是万元吗?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万元没有太怀疑,只怕胡婶欺负了许缙云,忙走到许缙云跟前。许缙云顺势靠回了轮椅上,双肩放松,轻轻拽了拽万元的衣角,“胡婶来送饭的。”胡婶也没说啥,轻哼了一声,便离开了。见胡婶走远了万元把许缙云推进了屋子,看着那碗清汤寡水的饭菜,拿这种东西打发许缙云,净欺负人,也不怕遭报应。“她没说什么吧?”一想到胡婶对许缙云说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就来气。可许缙云没把胡婶的事放在心上,他拿过万元手里的墨水,拧开后用钢笔蘸取了一点,找了张先前包东西用的报纸,写了两个字让万元照着练。万元鲜少用笔,金属质感的钢笔握在手里哪儿是树枝能比的,他动作比平时轻了不少,生怕给许缙云捏坏了。“钢笔就是不一样啊。”确实不一样,稍微用点力,墨汁就晕开了,笔尖戳穿了报纸,墨汁浸出来一大团,要是不留神,手上衣服上就蹭到了,可不像在地上那么干脆利落。买墨水就花了不少时间,万元稀罕钢笔这新鲜玩意儿,练字的时间比平时都长一些,没多久天就有些黑了。严冬一过,那些个不起眼,生命力却顽强的小虫又活跃起来,在静谧的夜晚中,它们的鸣叫声透过了窗户。万元搁下钢笔打算回家,刚一心扑在写字上,这会儿他才回过神,许缙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声了,一回头,许缙云拖着腮帮子睡着了,腿上还盖着一本书。唯一一盏煤油灯被自己霸占着,许缙云默不作声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了,万元转了个方向,往他跟前凑了凑。昏黄的烛光照在许缙云的脸上,他的眼睑处留下一排睫毛的阴影,脸颊牢牢贴着拳头,被压得有点变形,嘴唇紧闭,胸口伴随着呼吸起伏着。虽然这话形容一个男人有点别扭,但是万元就是觉得许缙云长得漂亮,,也亵渎了万元,他失笑,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夜路不好走,你该回去了。”万元也没有追问,随即起身,许缙云想要送送他,手上的煤油灯没有拿稳,“哐”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屋子里顿时陷入了黑暗。屋子里安静了一阵,许缙云先开了口,“我去拿火柴。”紧接着,从黑暗中传来了轮椅的声音,轮子在地面滚动时,让万元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轮椅停了下来,又听到许缙云翻动东西的响动,有东西被许缙云撞倒,也有布料摩挲的声音。良久,许缙云才低声说了句“找到了”,轮椅在黑暗中磕磕碰碰的,万元适应了黑暗后,几次想要上前去帮忙,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将他拉住。“刺啦”一声,一支火柴划亮,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面前一块儿地方,可惜煤油灯摔变形了,点上火勉强还能用用。等屋子里恢复光亮,万元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坐过的板凳被许缙云撞得东倒西歪的,柜子前掉落了一件衣裳,放在地上的水壶也挪了一截儿位置。只是短暂地失去了光亮,对于一个瘫子来说举步维艰,许缙云最近把他自己照顾得很好,万元在想,他又做了多少的努力呢?“我送你。”煤油灯灯罩有点破了,许缙云用手捂着破碎的地方,以免光再次被风吹灭。万元原地转了个圈,犹豫了片刻,“要不你让我住一晚?反正我以前也老跟金民在牛棚里睡觉,夜里不回家,我爹也不担心。”许缙云愣在了原地,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他拒绝不了万元,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万元接过许缙云手里的灯放回到了桌子上,又把人推进屋子中央,像是在用行动告诉许缙云,他今晚不走了。见许缙云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万元有点心虚,“怎么啦?你不乐意啊?”“没……”许缙云连忙否认。万元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想让许缙云觉得自己是在可怜他,不算上可怜,就当是一个朋友的陪伴。没有万元在的时候,许缙云这个点儿该收拾收拾上床休息了,可万元待在身旁,他浑身不自在,他怕他做得不够好,怕他这个瘫子太狼狈。“那你坐吧。”许缙云说完弯腰提起了地上的水壶和桌上的煤油灯,推着轮椅缓缓朝外去了,万元也没闲着,忍不住跟了上去。许缙云在打水,水缸里的水是早上自己给他挑的,万元离得有点远,天又这么黑,缸里的水还剩多少他看不真切,只觉得那水缸有点高,许缙云坐在轮椅上刚好齐他的胸口。他看着许缙云将煤油灯放在了地上,又看着许缙云攀住缸口,动作有些笨拙地从里头舀出水来,两三下,水壶里头的水就满了,许缙云又提着东西,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经过万元身边时,他尽可能做到自然。“别站在这儿了。”万元在这时将许缙云拦了下来,他接过许缙云手里的东西,把人重新推进屋子里,“我来吧,你等着就行了。”屋里的东西多数是万元拿来的,万元熟门熟路的,他拖出留在许缙云这里的澡盆,一连烧了好几壶热水,兑好水温后,示意许缙云洗澡。“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用水擦擦就行。”自己倒是没那么讲究,一个冬天顶天洗一回澡,可是许缙云不一样,他肯定爱好,肯定爱干净。“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万元走上前去,揶揄道,“我人在这儿你还跟我客气,又不是天天在你这儿过夜,你逮着一回机会就得好好把握。”许缙云知道万元在说笑,接受了万元帮他洗澡的好意,在脱衣裳的时候,许缙云还有点迟疑,他知道他寡淡的身体很难看,他很怕让万元看到。刚脱掉上衣,脸颊忽然被万元捏了一把,“比起先前还是长了点儿肉了,就还是瘦。”还是胡婶舍不得给口吃的。被掐过的地方又热又痒,许缙云没有作声,在万元的帮助下脱了裤子。万元见过一些瘫得厉害的人,身上的肌肉都是萎缩的,许缙云没那么夸张,他除了瘦了一点。这回给许缙云洗澡比之前那回容易得多,简单搓洗了一番,水都还是干净的,把人放到床上后,万元让许缙云穿上了衣服和裤衩。“我看看你的疮。”许缙云捏着裤子有点抗拒,“都好得差不多了。”“好得差不多了也得擦药啊。”万元找到药膏后,朝许缙云使了个眼色,许缙云任命地往床上一趴,双腿有些不听使唤,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叠在一起。有些地方结了疤,有些地方疤已经掉了,长出来新肉是淡淡的粉色,许缙云很听话,每天都在乖乖涂药。万元抠出一坨药膏,顺着小腿一路往大腿根涂,小腿的位置许缙云自己能够着,褥疮也好得快些,像是大腿根这种地方,许缙云看不到,涂药也肯定敷衍马虎……“嗯……”万元的手指刚戳到结痂的褥疮,许缙云抱着枕头深吸了一口气,轻哼声让万元顿时定在了原地,听得他嗓子眼儿有点发痒。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在许缙云的双腿上,片刻的功夫,心中那种荡漾的感觉便消散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酸。万元见过一些瘫得厉害的人,身上的肌肉都是萎缩的,许缙云不一样,他只是瘦,万元总觉得他还有希望的。“许缙云,我给你揉揉吧。”许缙云从枕头里探出脑袋,额前的头发被他蹭得乱七八糟的,正好遮挡住了他有些湿润的眼神。万元解释道:“你这腿,揉揉兴许有用呢。”不管有没有用,许缙云都愿意相信万元,在万元的搀扶下,他靠墙一头坐下,万元坐到了他身边。许缙云本就生得白,刚被热水泡过,脚趾被泡出了褶皱,看不到一丁点儿的血色,万元一手拖着许缙云的脚踝,粗粝的手指在脚踝处缓缓揉动。万元总是担心把许缙云捏碎了,他的动作没敢太重,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许缙云的表情,可惜许缙云抿着嘴唇,一直没什么反应,这双腿不像是属于他的一部分,他没什么知觉。许缙云也恨自己不争气,万元这么尽心尽力的,他怕万元失望,当万元的目光再次看向他时,他主动开口说话,想要缓和一下气氛。“看什么?”万元故作随意,“许缙云,你之前很讨小姑娘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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