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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九七四年春节后一天的晚上,我抑郁地坐在居室书桌旁抽着烟。平时我是不抽烟的。可是,那天在学校听完所谓“马振扶公社中学事件”的传达,在回家的路上,我却特意拐进食品商店买了一包烟。爱人在装订厂工作,上夜班不在家;孩子送到托儿所全托了,一个人在家,倒也清静。窗外小院里,只有风吹树枝的飒响。按说,这是备课、看书的最好时光。可是,既然“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这种荒诞的逻辑,都被某些人誉为“反潮流精神”的崇高体现了,我这个外语教员,还有什么备课的兴致呢?书呢,案头倒有一册好不容易辗转借来的《契诃夫短篇小说选》,可心里是那么样地烦乱,翻开了《草原》,却怎么也走不进那个草原里去……一口烟呛得我咳嗽不止,我赌气地将刚燃去小半截的烟扔到了地下。
忽然有人“笃笃笃”地敲门,还呼唤着我:“晁老师!”肯定是我教过的学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正教着的学生,没有到家里来找我的;已经毕业的学生,倒常成为我家的不速之客——我把《契诃夫短篇小说选》放进抽屉,过去打开了门,一个小伙子的清秀面庞呈现在我的眼前。两道漆黑的细长眉毛,一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高鼻梁,长人中,红润的薄嘴唇。我认出这是五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虽然他“抽条”了,肩膀也宽了许多,那挺有特点的相貌,变化并不大。但我一时想不出他的名字来。我把他迎进屋子,请他坐,给他倒茶,顺便问他现在在哪个单位工作。他提醒我:“我叫邹宇平,初一的时候您教过我。我一九七一年下乡插队两年,去年分到工厂当了个钳工……”我指指桌上的香烟:“你也学会了吧?自己拿……”他摇摇头:“我不学抽烟,我也不喝酒。我没参加‘十元会’……”
“‘十元会’?”我不禁愕然,“什么叫‘十元会’?”
“嗨”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厂七八个像我这么大的小伙子组织的。每个月开支那天,一个人出十块钱,别的人出一块钱,去吃馆子。‘大头’轮流当。什么全聚德、丰泽园、砂锅居……转着圈吃呗。”
我震惊了。我觉得一些火辣辣的话语冲到了喉咙口。但是我强咽了下去。我用哆嗦着的手指头去取香烟……别忘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哪怕是善意地批评青年人,也很可能被扣上“打击‘儿童团’”的帽子;而且,也根本不允许公开承认有“十元会”这类社会现象。再说,我也摸不透邹宇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青年——回想起来,我当他班主任的那几个月里,班上纪律极为混乱,我整天疲于同“闹将”们斡旋,他则是个“老焉”,总是静静地坐在靠墙的座位上,属于“省事”的一流,品质、功课、纪律性都具中上水平。在这次以前,他似乎只在初中毕业时,随别的同学来我家坐过一会儿。他今天怎么想起来拜访我?
我笨拙地吸着香烟,眼睛望着墙上的中国地图,等着邹宇平开口。
来拜访我的毕业生,各种性格、各种思想情绪的都有。比如说,前天晚上来的刘丽云,一个胖胖的、戴眼镜的翘鼻子姑娘,爸爸是食品公司一个下属单位的党,自己如今当了邮递员,就属于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直言不讳的“小钢炮”;她一边不停歇地嗑着葵花子,一边脸庞喷红地大声对我议论说:“反正我想不通!周总理是党的副主席,干吗反倒要让政治局一个普通委员,给他送批林批孔材料?这人在国务院任吗职务也没有,凭什么把国务院的人全叫到首都体育馆开大会?倒好像周总理得听她指挥似的——什么呀,我想不通,反正!”她把“什么”发成“什马”的音,听得出来是表示蔑视。我并不阻止她“口出狂言”,但也并不附和插话。我爱人提醒她:“这样的话你可别到处乱说去……”她自信地把头一摆:“反正我又不是傻瓜!……唉,要是见着晁老师这样的人,也得把心里话憋着,那我非得憋破肚皮不可,准的!”……再比如,十天半月总要来我家一趟的赵海涛,黑黝黝的皮肤,精壮得像头小牛犊,话不多,来了就求我帮他借书,什么小说诗歌他一律不看,他感兴趣的是数学书,他似乎在悄悄钻研个挺高深的数学问题,问他,他只是憨笑,永远不予解释。他那诚恳而固执的借书态度,连我爱人也为之感动,常敦促我想方设法,托亲觅友,去为他掏腾一两本名称古怪的数学书——由于他总是如期归还,而且还回来的书总是面目一新,不仅细心地包上书皮,有时还代为重新装订,甚至把平装变为精装,所以我那些在科研部门工作的亲友,倒也越来越乐于借书给他。他的工作单位是废品回收公司,具体来说,他每日的工作就是蹬着平板三轮,到街头巷尾去收破料。有一回,我爱人忍不住问他:“你钻研这些个学问干吗?人家准得说你不安心工作,搞‘白专’吧?”他静静地坐在床沿上,两眼闪闪地、慢腾腾地说:“学问是有用的。我收废品,付款从来没出过差错,批我‘白专’就批去吧。我等着,总有一天……”
刘丽云也罢,赵海涛也罢,都好理解。可是我同邹宇平对坐了一会儿以后,却觉得他越来越不好理解。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也并不是有什么事来求我帮助。当然,也有那样的毕业生,他们来看望我,仅仅是出于凑巧路过了我家院门,或者仅仅是出于节日的一种礼貌表示;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起码总得问问我最近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总要主动跟我说说他们自己的事儿……这个邹宇平却古怪到极点,我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甚至我问他一句什么,他也心不在焉,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俩就这么耗了一会儿。
倘若是在另一种情境下,我也许反而会因他的古怪,产生一种探究的兴趣。只是那天晚上,我心里正横着“马振扶公社中学事件”的阴云,因此缺乏足够的耐心。我烦躁地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发现他穿着十分讲究,上身是淡咖啡色的宽条灯芯绒夹克,下身是裤线可以削萝卜的蛋青色的确良裤,脚下蹬着一双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线条粗犷的深黄皮鞋。我自己虽然不讲究穿戴,但是,对于注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的人,倒从来毫无“上纲上线”的腹诽——我总觉得,只要人家思想品德正派、工作积极努力,穿戴得讲究些,应属于允许范围之内的事儿。邹宇平见我用眼光在扫视他,不由得放平了翘叠的右腿,顿时提起了精神——也许是以为我会批评他,感到紧张。我批评他这个干吗呢?不,我告诉他:“这两天,有点头疼……”他意识到这其实就是逐客令,于是他站了起来……
这个怪人!你明知已是“不受欢迎的人”,就快点离去吧。可是邹宇平却慢条斯理地穿他的大衣——这件大衣是他何时脱在我家床铺上的,在此以前我竟丝毫未曾注意到——大衣有什么难穿的,他却仿佛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美术品,小心翼翼地往袖子里笼胳膊,轻轻地整理领子,抚摸鲜花似的扣着扣子……我很奇怪,那是件很薄的棉大衣,里面既无皮筒子也无人造毛,面子也无非是一般斜纹布,何以邹宇平对它如此珍视?
邹宇平面色沮丧地被我送到了大门外。我想,他一定是因为我没有热情地接待他而生了气,于是便诚恳地对他说:“今天我心里不大痛快。其实我还是很愿意跟你多聊聊的——欢迎你以后常来。”
邹宇平满脸失望。显然是我辜负了他的某种强烈愿望。他希望我怎样呢?终于,他忍耐不住,扽扽大衣的兜盖,非常真诚地提醒我说:“晁教师,您看这件大衣——颜色怎么样?”
我陡然一下子理解了他——原来,他来拜访我,仅仅是为了显示一下他的这件大衣!你看我竟把顶顶要紧的一项因素——颜色给忽略掉了!你看你看,我明明知道,最近有些男学生在说这样的顺口溜:“匪不匪,看裤腿;狂不狂,看米黄。”却竟然“昏聩”到直至此刻才注意到——邹宇平的大衣是米黄色的!
几秒钟时,我回忆起刚才同邹宇平的那些问答——
“你们厂也在搞儒法斗争研究吗?”“在搞。我反正不参加。头几个月的‘反回潮’就把我弄晕乎了——越反厂子里越乱。我瞎掺和那个干吗?没劲儿,干脆溜边瞧瞧……”
“你平时看小说吗?下了班怎么消遣?打扑克吗?”“现在的小说净让人上当,什么《虹南作战史》,那能叫小说?我不看。打扑克、下棋我自来就不爱好。下了班比上班还没意思——上班还能臭聊一阵呢……”
“你在厂里朋友多吗?”“没有。积极的嫌我落后。那些个胡闹瞎混的人,我又嫌他们恶心。反正我上班好好干活,下了班我就张罗张罗自个儿……”
原来我没把这些话当成回事儿,现在,我猛地融会贯通,理解邹宇平了——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挤到“下了班就张罗张罗自个儿”的窄胡同里来的。他既不愿当“批大儒”、“反回潮”的积极分子,又不愿参加“十元会”;他既找不到真正吸引他心灵向上飞翔的小说,及其他精神食粮,又不屑于蹲到路灯下打“三先”……于是,只好从米黄色的大衣这类东西上去寻求寄托……啊,我的青年同胞,是谁把你们本可以熔铸成丰富而美丽、激昂而奋发的灵魂,压缩得这般苍白、这般庸俗、这般浅薄?就是那些前几天在首都体育馆的“送材料”大会上,敢于对周总理大不敬的家伙!就是那些把“马振扶公社中学事件”当作匕首,来刺杀我们社会主义学校的混蛋!
愤懑的波涛在我心中拱动。我想把邹宇平拉回屋里,同他倾心畅谈。但是我沉思默想的当口,他已经扭身离去了,我望着他那裹着米黄色大衣的细长身影,在苍茫的夜色中渐渐远去,心里充满形容不出的复杂滋味。
点点微雪落到我面颊上,我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嘴唇咬破。就在这天晚上,我暗暗发下誓愿:不管阴云还会怎样地加厚,甚至酿成倾盆毒雨,为了祖亲的年轻孩子们,我要尽一切可能,同那布下阴云的妖魔鬼怪作殊死的抗争!……
二
1978年春节过后的头一个工作日,北京图书馆刚把大门打开,一群急不可耐的读者便涌了进去。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不但想利用寒假时间好好备一备课,也想利用挣脱了“”枷锁的图书馆所提供方便条件,借阅一些能开拓自己眼界的中外古今图书。
几乎每一个独自来馆的读者都是这样:急匆匆地进入目录室,分秒必争地查好书号,便径奔借书处;期待已久的图书一旦到手,便立即快步进入高大阔朗的阅览室,觅一中意的座位坐下;一旦坐下了,便目不斜视、杂念全息,专心致志地读起书来……正因为人们都是这样的精神状态,所以才出现了下面的情况。
我兴味甚浓地读毕了英文原版《大卫·科波菲尔》的,不禁舒了一口气,倚靠在舒适的圈椅背上,闭目思索起马克思、恩格斯论及该书作者狄更斯的那些话语来……当我睁开休息充分的双眼,准备俯案续读时,偶然朝对面座位瞥了一眼——啊呀,我愣住了;好熟悉的面庞!漆黑的细眉下,一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正盯住案上一册大开本的技术书;高鼻梁、长人中下的薄嘴唇,依然那么样的红润,并随着默读翕动着;这不是邹宇平吗?是他!肯定是!不过,他此刻穿着半旧的工作服;他那件了不起的米黄色大衣哪儿去了呢?他是什么时候坐到我对面来的?他是真的没有发现我,还是发现了而出于羞赧或幽默,故意没有招呼我呢?……
我心里流过一排热浪,把刚才还占据着意识中心的大卫·科波菲尔推到了一边,浮想联翩起来。瞧,曾经除了打扮打扮自己而外,对其他一切活动都丧失了乐趣的这个小伙子,现在却倾注着全部心力,在读着一本技术书!我当然可以根据逻辑推理,用一九七六年十月的惊雷和春风,来解释面前这个镜头;但是,我却不能满足于此。我想深入到这样一个青年人的灵魂里去。究竟是通过怎样的内心历程,沉睡的激情才奔腾起来,心灵的眼睛才越过米黄色大衣的庸俗境域,看到了革命理想的璀璨霞光?……
正当我忍不住要招呼邹宇平时,他恰好也读毕了一个段落,抬起了眼睛——我们四目相对,犹如火石相撞,顿时溅出了激动的火花;从他的眼神里我判断出,他的确是在此以前并未发现我——邹宇平首先压低嗓音惊喜地召唤了我一声:“晁老师!”
一刻钟以后,我们已并排行进在北海大桥上。重逢的快乐攫住了我们的心。我们需要长谈,而图书馆可不是个谈话的地方。邹宇平一小时后要到厂里上中班。他们厂在前门外,走着去完全来得及,于是,我便决定陪他步行穿过南长街和广场,边走边谈。
离开阅览室时,邹宇平从椅背上取下了大衣。出得图书馆,他穿上了大衣。我一眼就认出,还是那件米黄色的大衣;不过,一些地方有皱折,一些地方蹭上了灰道道;正当中原来的扣子显然是丢失了,补上的一颗颜色要深一些,显得很不协调。一目了然——这件米黄色大衣在主人心目当中,使用价值仍然存在,美学价值却荡然无存。我觉得这是邹宇平最大的变化,不禁指着他身上的大衣问他:“你怎么不‘张罗张罗自个儿了’?”
邹宇平脸颊发红了,他摆摆手说:“嗨,别提了——我早打算把它拿去染成黑的,可路过洗染店多少次,总舍不得花时间钻进去张罗这个事儿……再说一时我也没别的大衣穿,就让它这个样儿吧!”
我连珠炮般地向他提出一系列问题:“你们厂现在怎么样?”“你最近除了干钳工活,还忙些什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跑图书馆的?”……
邹宇平的性格似乎并没有变。他有问必答,但答话都很简单。这种泛泛的问答令我很不满足,于是,当我们走到西华门附近时,我便开始往细微处探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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