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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卿幼时家中尚还富庶,虽不敢说奴仆成群,但是衣食无忧,呼奴唤婢还是可以做到。奈何慕卿的父亲染上赌瘾,将家财输了个一干二净,潦倒之后还不知收敛,为了二两酒钱将慕卿卖到了宫中。
慕卿入宫后的第一个去所就是御膳房,在宫中,即使最无人问津的地方也存在着斗争,因为这紫禁城本身就聚集着最高的权力。宫里谁都想往上爬,谁都想一飞冲天,自此之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所以在御膳房中,太监都争抢为贵人送膳食的机会,期盼得到贵人青眼,从此伴随左右。
而慕卿从来不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他对于权力的欲望一直存在,所以柔德公主的寿辰,他被选中为宴席送膳。
不过才十三岁的少年,身段像抽条的绿竹,清瘦俊逸,虽然穿着侍者的青衣,并无半点花纹点缀,也掩不住少年的秀隽的样貌。或许也是因为这太监中难得的好样貌,慕卿才得以出现在宴席上。
他端着的是公主爱吃的玉酿圆子,白玉托盘上撑着小巧的如同伞盖一样的物什,将其中的玉酿圆子遮得严实。伞盖边缘还缀着两朵小巧的金铃,慕卿走动间,金铃会轻轻摇晃。
柔德公主的生辰宴向来是宫中的盛事,丝竹琴笛声不绝于耳,还有舞姬甩着水袖,翩跹得如同一朵薄红的云。
慕卿不听不看不闻,只专注着手上的碗盏。最热闹的时候往往是最要小心的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谁也说不清。
但意外总是会发生在最小心的时候,那一块地,慕卿刚踩上去就发现不对了。那块地砖与旁的不同,滑腻异常,慕卿踩上去后,动作便慢了几分,而此时,不知是哪位宫女太监,在他身后,轻轻一推。
托盘落在地上,蹦了一下便躺倒不动了,碗瓷碎裂的声音的清脆,与地砖相碰便叮咚作响,这些动静不算小,但都能掩盖在丝竹与说话声中,唯一不能掩盖的就是碗盏中倾溅出来的汤汁。
那汤汁径直地洒在了帝姬的裙摆上,茜素红下裳登时就多了几块明显的暗渍。
慕卿闭了闭眼,他跪了下去,扣头请罪。这种时候无需争辩,也不能争辩,他还是个低贱至极的奴才,在紫禁城的贵人面前,甚至还不能算是一个人,上位者不会想关心你为何犯错,无意还是被人陷害,他们看到的只是你犯错了。
慕卿将头深深地磕在地砖上,浅金色的地砖,每日被人擦得干净如同镜面,即便这时候已经被多人走过,也依稀能映出他的面容,平静的,难辨悲喜。
这时候,他只需要叩首谢罪。
正德帝果然大怒,他将帝姬抱起,在自己的怀中看帝姬被弄脏的裙摆,柔声询问她有没有被烫到。
帝姬似乎伏在正德帝耳边说了一句,但慕卿没有听到。
确认了皇帝的掌上明珠没有大碍,正德帝脸上的表情才和缓下来,他的余光看到了还跪在地上的慕卿,眉头一皱,似乎在不满这个小太监怎么还没被处理干净。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多年服侍,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他拿眼一扫,就有两个高大的太监过来,双双架起跪在地上的那个身形清瘦的侍者。
出了这个宫门恐怕不是一顿板子可以解决,慕卿分神想,或许是打到死,也或许是下到掖司监,死在里头,再也出不来了。
他想着,却听到帝姬的一声父皇。
“他看起来还那么小,父皇就饶他一回罢,只是摔碎了一盏玉酿圆子,弄脏了扶欢了一条裙。”
帝姬说起话来,还未脱稚气,可声音清甜,如同夏日的冰汤青梅。她那么小一个人,竟也有模有样地说慕卿小,看起来只觉得可爱。
“看这小黄门年岁同我一般大,也是个小孩,我尚且手不稳还会摔碎母妃的玉镯,更何况他拿着这么重的碗盏。”
正德帝宠爱帝姬,帝姬开口求情,自然没有不允。
慕卿被放下来,不再被押解着出殿了,可也不能再在里头服侍。他那时抬头,帝姬没有再坐在正德帝的腿上,今日的寿星,有她自己金玉堆砌的位置。她的轮廓印在灯火中,边缘仿佛也画上了浅淡的金色,声色朦胧中,是最鲜明的一笔。
她眉眼还带着笑意,他记了好多年。
春猎前夕,皇帝特意嘱咐他去看望扶欢。虽然皇帝性子日益阴晴不定,稍有不顺就暴躁狠厉,连最近盛宠的宋妃也不敢再皇帝怒时靠近,只有慕卿才能缓解一二情绪,但皇帝对于扶欢,还是爱护的。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没有利益争端下,骨肉血缘亲情反而变得浓厚。
“公主难得去一次,朕恐伺候的人不周到,还是慕卿代朕看一趟,朕才放心。”皇帝如是说。
慕卿自然领命。
天气一日日地热起来,毓秀宫内外的树木越发苍翠,浓荫如盖。这时节还不到在内殿中放冰山的程度,扶欢现在最爱坐在廊下,早有华盖遮挡,待日头长了,树荫后移,有恰巧能遮挡住日光,所以廊下一直都是清凉的。
比之重重深殿,这儿更敞亮。
扶欢离着两三步的距离,在看站在廊檐楠木架子上的绿羽嫩嘴的黄莺。她天性喜爱这些幼小的动物,只是不敢靠近它们,她将自己看得太满,生怕自己走进会伤着它们。
侍鸟的太监逗着黄莺张嘴,黄莺声口清脆,叫唤起来婉转,莺莺啾啾似在歌唱。侍鸟的太监很有一手,逗弄得黄莺声声叫唤,婉转悦耳又不显得吵闹。扶欢在旁看着,有些跃跃欲试,但终究不敢走上去。
“殿下不想上前看看?”
扶欢转过身,见到慕卿过来,鸾带金袖,着一身撒青的曳撒,纵使见过那么多次,扶欢还是会惊叹他的好样貌,眉眼手段,俱是诗的模样。她先唤了一声厂臣,而后想到他的问话,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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