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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莳本就在府里是不起眼的边缘人,又不肯像大娘那样刻意去讨好嫡母,自然存在感就更低了。但事实上,对殷莳本人来说,却是生活进入了一种让她极为满意的安稳状态。下人们虽然会有点小心思,但她的嫡母三夫人坐拥三个儿子,底气十足,对庶女们还算宽容慈爱。嗯,说慈爱有拍马屁的嫌疑了,但至少三夫人没有那克扣的心思。春日的果,夏天的冰,秋季的进补,寒冬的炭,没有缺的。小院门一关,一院子都是自己人,舒舒服服。甚至佛诞日她真的帮家里在东林寺订到了院子。本来这该是大房的事。东林寺香火鼎盛,这日子里订不到院子也常见。老太太那意思,能订得上当然好,订不上那也没办法。殷家虽然富庶,但地头上又富又贵的人多得是,这时候银子也不好使了。但老太太礼佛,大家都知道她嘴上虽然说着没关系,心里头肯定还是期盼能订上的,只不想让自己儿子为难罢了。一如往年,果然今年的佛诞日大房也没能给订上院子。老太太嘴上说着没关系,眼里是有失望的。谁想到三房忽然站出来,说托了关系给订上了。虽然是和别人家共用一个院子,老太太也喜得破天荒地使劲夸赞了三夫人一通。三夫人少见地在老夫人跟前体面了起来,扬眉吐气。回来她就使人将殷莳叫到跟前好好夸奖了一番——这次能挤进去,全靠殷莳联络了她师父。殷莳非常谦虚:“孝顺母亲、祖母,原就是应该的。女儿岂敢居功。只是我在师父那里放了大话……”“你放心。”三夫人笑吟吟地伸出几根手指,“今年的香油钱,老夫人给了这个数。”哇哦。殷莳脸上露出了笑容,但依然接着问:“那我师父那里……”三夫人笑骂:“瞧你操心得。”“你放一百个心。这是大人操心的事,有我在呢。”三夫人抽了张纸给她,“喏,这都是给你师父备的。”谁说出家人就放下红尘了。在有些时空,僧人其实就是份职业,还是带编制的。殷莳飞速地扫了一遍这张礼单,不是,该说是供奉清单,彻底放下心来了。三夫人道:“不薄了了吧?”托首座大和尚的福,让她扬眉吐气了一回,她便也出手大方。更不要说这次给东林寺的香油钱和供奉,老太太都交给她来办,中间过手,岂能没有油水。稳赚的。殷莳从前仗着小孩身体成人灵魂又在这刚没了亲娘的空档,露柔弱让人怜,显聪慧讨人喜,又坚持不懈,终于磨得首座大和尚收了她这个记名弟子。这种关系在当时多少是有些感情因素在的。但分开久了,不维护就会淡去。人跟人之间都这样。所以殷莳得时时去维护这份师徒关系。殷莳屈了屈膝,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母亲比我周到多了,竟办了这么厚的供奉。师父看到定然是高兴的。”三夫人用手隔空点她,对孙妈妈说:“瞧她,如今跟师父竟比跟我们还亲。”孙妈妈捧场地笑笑。殷莳也不费那力气非要在三夫人跟前作八面玲珑的模样,干脆只傻笑,省心省力。春去夏至,夏去秋来,等烧上了炭盆,裹上了银鼠皮内里的锦绣冬袄,便是一年又过去了。这个时空的人讲究翻年就算了长了一岁。果真裙子变短、鞋子变小,小姑娘发芽似的抽条长个。一起上课的年纪最大的堂姐及笄了。堂姐妹们都参加了她的及笄礼。然后有一天,这堂姐就忽然不来上课了。二娘笑嘻嘻:“她订下来了。”订下来了就是订亲了。订亲了就不上这些姑娘家的课了,一边跟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学些理家的实践,一边收心开始为成亲、认亲的那一天准备针线活。其实怀溪这里本就以桑麻茶叶出名,纺织、刺绣业都发达。很多人家成亲喜服、喜被这些大件的东西都找专业的绣坊。殷家自己就有绣坊,大件全不用姑娘家动手。女孩子躲在自己房中不过缝一些给未来公婆叔子伯子小姑和亲戚们的小件。最主要的还是让女孩子收心,好好养性子。“四娘,你叹什么气?”大娘转头问殷莳。“没有。”殷莳摸着喉咙敷衍,“嗓子不舒服……”“春日里干燥,要多喝水。”大娘说,“母亲昨日里赏了我些好茶,回头我叫桑儿拿些给你。”二娘嚷嚷:“母亲怎地只给你,不给我们。”大娘还没回答,坐旁边桌的二房的堂姐掩口笑:“你才几岁,与你姐姐有什么好争的。先紧着你姐姐,然后才是你,还有好几年呢。”大娘啐她,又上手去拧。那堂姐笑着躲开。二娘也懂了,扮个鬼脸:“我才不争。”
种种女儿家憨态,天真可爱。殷莳托腮笑看。先生进来了,女孩子们都安静下来。殷莳翻了几页书,抬头看看女孩子们乖巧甜美的模样,又望望窗外枝头绿意,侧耳听鸟雀叽喳。及笄了就说亲,说亲了就不再来上课了。所以课堂里女孩子们的年纪都不大。在这个年纪,享受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尚不知道眼前时光的珍贵。等许多年过去后,大概才会慨叹“当时只道是寻常”吧。与她们不同,殷莳这二次投胎的人极其享受并珍惜眼前时光。不必为衣食住行操心,这是童年、少女时候才有的幸福。成年之后再没有过了。在这里除了每天给长辈晨昏定省像点卯一样,也没有其他迫不得已的社交了。嫡母三夫人有子万事足,也不怎么稀罕庶女们的奉承,也没兴致磋磨她们,高兴了甚至还赏点什么。大家各安本分。殷莳每日和可爱的女孩子们上完课,回到小院把门一关,袖子一挽,莳花弄草多么惬意快乐。要是能把时光就定在这里该有多好。但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在不同的时空,时光也是一样流淌,挡不住。又过了一年,去了京城的几个殷家郎君回来户籍地参加童生试。长房的四郎和三房的大郎一举考中了秀才。虽只是秀才,却是实实在在的功名,而且一次两个!殷家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大把地洒喜钱。三房尤其双喜临门——大郎中了秀才之后,便成亲了。原本成亲就是预订好的,中不中都要成亲。但中了,就喜上加喜了。三夫人满面生光。但这之后,殷家郎君们却不再回去京城跟沈家读书了。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只有老太爷却叹气,殷大爷等几个儿子小心翼翼地陪着。“那就这样吧。”老太爷惋惜。殷家的郎君们以后不回京城,还是在家读书了。为什么呢。“跟不上。”长房的四郎老实承认。殷莳的大哥更是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压力有多大,沈家的人……太会读书了。我们真的已经很刻苦了。”可是被沈家的小弟弟们碾压得太痛苦了。尤其他们亲亲的亲表弟沈缇,简直……算了,不提也罢。殷家对沈家有恩,沈家凭着自身的实力,硬是把殷家三个没什么读书天赋的郎君拉出了两个秀才。仁至义尽了。读书这个事,勤奋刻苦固然重要,然而在天赋的面前,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也赶不上人家那百分之一的天生才华。沈家牵线给殷家介绍了新的西席。沈夫人和她的夫君都有信给殷家。夫妻俩一个说得委婉些,一个说得则更明白些——我娘家侄子们天赋实在有限,沈家尽力了。他们这水平也就到这儿了,即便再到沈家也是跟不上的,揠苗助长反怕坑了侄儿们。你女婿给找的先生,水平教咱家的孩子绝对是够了,让孩子们跟着他读书吧。不要在沈家继续受碾压了,我瞧着侄子们自信全都没了,这样不好。——话当然不是这样说的,但读出来就是这个意思。沈夫人的夫君沈博的信里甚至还预言了:四郎与大郎必中。果然就是长房的四郎与三房的大郎中了秀才。可见人家沈家人对殷家孩子的学业水平掌握得清清楚楚。老太爷遗憾道:“那就这样吧。”老太爷也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你们高祖、曾祖不过都是小贩,到我这里才薄有资产,捐个官身。到你们,终于有了功名。总归是一代强于一代了。”听到以后不必再回沈家了,几个年轻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老太爷气得直翻白眼:“出息!”长房四郎叹气道:“祖父别骂我们啦。我们是真的不想再跟表弟一起读书了。”三房大郎也叹气:“祖父,你不晓得跟沈缇一起读书是什么感觉。”原先在家的时候虽知道自己不是特别有天赋的人,但身边同龄人都差不多,偶有一两个稍微聪明些的,也就那样。可沈家表弟沈缇是不一样的。跟这弟弟一起读书常让人自我怀疑:我他妈是不是个废物?老太爷目光微凝:“曦哥吗?他今年是不是也下场了?”四郎吐槽:“他去年就想下场,叫姑父给摁住了。他还不乐意。”老太爷问:“你姑父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拦曦哥下场?”四郎沉默了一下。“姑父说,木秀于林不是好事,不想他太小就有功名。”“去年……他毕竟才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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