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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坐的正是陆衡之,另有一七八岁女童,闷闷拉他衣角:“公子要送小碗去何处。”
“我阿娘呢?小碗好久都没有看见阿娘了。”
陆衡之安抚地轻拍她青雀一般的小脑袋:“这就是送你去见你阿娘。日后,你们就能回家乡生活了。”
他衣上透着好闻的沉水,虽是粗布青袍,然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清贵世家子的蕴藉从容,与逼仄简陋的马车格格不入。
小碗懵懂望他,家乡?她的家乡不就是洛阳么?这是要送她去哪?
二人说话间马车正与魏王车马擦肩而过,辘辘行过半刻钟,便可见白雪皑皑的长亭边停着一架马车,顾氏正立于车下,焦灼不安地张望。
相距尚有百来尺,陆衡之命车夫停下,接了小碗下车,又将一方鼓鼓囊囊的蓝色粗布的包袱递给车夫,示意送她去。小碗不舍地拉他袖子:“公子不和小碗一起去见母亲吗?”
这几日她一直住在陆衡之府上,她不会梳头,就连头发也是他替她梳的,她从小没有父亲,便很想有一个这样温和慈爱的父亲。
陆衡之摇头:“你自己去吧。记得告诉你娘,此次是陆某连累了她,从此以后她就自由了。”
“公子的话,小碗听不懂。”
“你只需要原原本本将这话告诉你娘即可。”
小碗惘然消化了一会儿,点点头往长亭去。陆衡之目送她去到母亲身边、母女俩激动地抱在一处,唇角盈起一缕浅淡微笑。
曾经,他也想和妻子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只可惜,此生都没有机会了。
至于顾氏,她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暗桩,让女人挡在前面替自己去死,反而是不慕教化的胡人放过了她,他又有何脸面去见。
不过,也不是第一回了对吗?妻子,寿春城下被他射杀的女子,顾娘子……他陆衡之,从来就是个只会牺牲女子的卑鄙小人。
陆衡之自嘲一笑,驱车返城,去了寿丘里。
太原公主府中,高孟蕤已从宫中返回,正由两名衣着艳丽、阴柔貌美的男子侍奉更衣。
闻说陆太常求见,她命男宠退下,叫了人进来,开门见山地问:“太后否了我监国的提议,还阴阳怪气地嘲讽一通,陆郎说说,该怎么办?”
陆衡之道:“露枝霜条,故多劲节,非鸾则凤,其在本枝。公主既与宗室王同出一源,监国本无不妥。但眼下公主羽翼未丰,的确是不宜走到前头与魏王对抗。”
若是平日,高孟蕤自是听得出此话好歹,但今日才被太后教训了“替狗咬人”,火气上来,阴阴冷笑:“陆郎不会是怕我掌了权,对你的那位前妻不利?”
陆衡之行礼:“臣对公主之心,日月可鉴。”
高孟蕤见他尚算诚恳,冷哼一声算是信了:“那你说,眼下当如何?”
“公主可招揽门客,扶植党羽,假以时日,等他们在朝中站住脚了,可使进言,请太后和陛下授您监国之责。”
高孟蕤神色和柔些许,忽又娇笑:“我今日在宣光殿中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陆郎可要听?”
她把慕容司徒即将丁父忧去职的事说了,又意有所指地道:“斛律青骓的那个娘……陆郎有所不知,老虔婆年纪一大把了,养了一堆的面首,犹嫌不够。我还真想派个男宠去搞美人计……”
她未说完,笑得花枝乱颤,陆衡之愕然一息,道:“魏王位高权重,即便其母去世,他也未必肯丁忧。”
他到底是世家出身,此法太过下作,实是难以苟同。高孟蕤却笑:“他最爱儒家那一套、沽名钓誉,怎会不丁忧?当年他父亲去世、祖母去世,可都是守足了丧的。只不过我那糊涂皇兄未肯让他丁忧罢了。”
可如今,太后和陛下哪个不恨他?等太后把禁军拿到手,慕容氏又一死,他就是不想也得丁忧。
年关将至,洛阳城又落了几场雪,瑞雪兆丰年,白雪霏霏,似能掩去一切腌臜与罪恶。
济南王阖族老小便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被行了刑,三族以内男子赐死私第,破席子一卷,葬去了北邙。
短短一月间,食邑三千户的赫赫王府作鸟兽散,田宅财产一应充公,倒真应了白茫茫一片的雪景。
时人哀之,遂作歌言:“可怜济南王,奈何作事误。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踏霜与露。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那得渡。”音歌凄伤,闻者莫不潸然涕下。
司徒慕容烈之父也在一个雪日与济南王同归北邙,慕容烈上书请求去职守丧,表文递交尚书台,斛律骁同意了。
如此一来,领军将军一职有所空缺,太后命其叔父中书监裴献兼任,出乎她之意料的,斛律骁并未反对。
回到位于寿丘里的老宅,谢窈正在窗下书案前手把手地教小妹季灵练字。她教得认真,手握着斛律岚的手一撇一捺地带她写着,直至他身影被新点上的烛火投在银雪似的波浪纸上才抬起头来,唤了一声“殿下”。
斛律岚得意地与他炫耀:“阿干,阿嫂在教我临《宣示表》呢,你看我写得好是不好?”
斛律骁视线落在小妹被她紧握的手上,冷道:“你那字练多少遍也是鬼画桃符,浪费了这样好的先生。都几时了,还不回自己的院子去?”
成日就知道霸占阿嫂!
斛律岚撇撇嘴,不满地行礼离开。谢窈知晓他有话要对自己吩咐,俯身收拾书案,静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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