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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隔壁房门外起了“剥落”之声,凌君毅睁开眼来,已是红日满窗,日上三竿,低头一看,怀中的方如苹正瞪大眼睛望着他。凌君毅道:“你早醒了,怎么不叫醒我?”方如苹亲了他一下,悄声道:“人家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嘛。”两人赶紧跳下床,不多会店伙送来洗脸水,凌君毅匆匆盥洗完毕,两人一同吃了早点。方如苹低声道:“大哥,我们这时候就要动身到桐城去么?”凌君毅点头道:“金老爷子既已失去联络,我们自然该赶去桐城,看看那个购五匹天青杭纺的到底是什么人。”方如苹望望他,口齿启动,说道:“大哥,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你肯不肯答应?”凌君毅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方如苹道:“大哥,你真好。”凌君毅道:“你究竟有什么事?”方如苹道:“我想要你给我易个容。”凌君毅道:“你是怕有人认出你来?”方如苹口中“嗯”了一声,道:“大哥,好不好么?”凌君毅道:“你要易容,自然可以,只是这里不成。”方如苹道:“为什么?”凌君毅笑道:“这里是客栈,你今天早晨起来,还是年轻相公,等到出去的时候,却变成了个老头子,岂不让人家看了起疑?”方如苹道:“我才不变成老头子呢,嘴上生了一大把胡子,别扭死了。”凌君毅道:“那你要装扮成什么佯于的人呢?”方如苹道:“自然还是年轻相公,只要看起来不像我就成了。”凌君毅道:“要俊些,还是要丑些?”方如苹脸上微微一红道:“自然要俊一些了,扮成丑八怪,自己看了也不舒服。”凌君毅点点头笑道:“好兄弟,你只管放心,我会给你扮成天下最美的美男子,我知道姑娘家都喜欢俊俏的。”方如苹不依道:“大哥,你又取笑我了。”凌君毅道:“好了,我们走吧。”方如苹道:“好,咱们走。”当先出了房门,两人会过帐离店,策马徐行,出了南门,走没多远,山脚下恰好有一处密林。凌君毅招呼方如苹下马,拴好马匹找了一个隐僻所在,开始替方如苹易容。前后不过盏茶工夫,方如苹便另外换了一副面貌,虽然还是青衫少年,却变得长眉人鬓,朗目如星,唇红齿自,脸如傅粉,美俏犹胜于前。方如苹从凌君毅手中接过小铜镜,左照右照,喜不自胜,娇笑道:“大哥,你这手本领真了不起,几时教给我好不好?”凌君毅道:“这个容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有两天的时间,就可学会了。”方如苹娇靥一红,说道:“我笨死了。”凌君毅逍:“只是有一点,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学得会的。”方如苹道:“哪一点?”凌君毅道:“声音,你学会了易容,还得改变声音,不然,你一开口就会被人家听出来了。”方如苹道:“那要多少时间?”凌君毅道:“少则一年半截,多则三年。”方如苹道:“太长啦,我只要学会易容就好了,大哥,从明天起,你就教我,好不好?”凌君毅笑道:“好是好,不过要拜师父。”方如苹白了他一眼,道:“我叫你大哥还不够?”凌君毅道:“你以前不是叫我凌大叔么?”方如苹娇嗅道:“你还说呢!那是你存心占我便宜,扮着乡巴佬骗人。”两人走出树林,纵身上马,继续赶路,未牌时光便已抵达桐城。方如苹似是对城中街道十分熟悉,她一马当先,领着凌君毅穿过两条横街,折人东大街,伸手指指一家茶楼,说道:“大哥,时间还早,我们就在这里喝杯茶休息休息好么?”凌君毅点点头道:“好吧,这家茶馆倒是不小。”方如苹低低的道:“这里我和表姐一起来过,楼上雅座,甚是清静。”凌君毅道:“你们真是两个野丫头,茶馆酒肆,竟也敢来?”方如苹“咭”的笑道:“我和表姐也是扮作两个读书相公才上去的。”凌君毅道:“有没有给人家看出来?”方如苹道:“才没有呢。”两人策马徐行,已经到得茶楼门前,早有茶楼伙汁迎了上来,替两人拢住马头,含笑道:“二位公子,请到楼上雅座。”两人上得楼来,方如苹走到靠北一排临街的座头,说道:“我们上次来,就是坐在这里的。”凌君毅在她对面坐下,目光一抬,看到对街上有一家五间门面的绸缎店,金字招牌上,赫然写着:“德丰裕绸缎庄”六个大字。茶博士问过两人要什么茶,便自退去。
凌君毅笑道:“兄弟,你找的座位不错啊。”方如苹得意地笑道:“上次我和表姐一起来,就是到德丰裕替舅母挑衣料来的,结果我们每人都买了一套男装,回到客栈,就换了衣衫,出去逛街。”凌君毅道:“难怪你对这里街道很熟呢。”茶博士替两人冲了茶,又送上一盘瓜子。方如苹伸手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用银牙磕着,一边说道:“大哥,这里的街道,我要比你熟,等一会,那买五匹天青杭纺的人,由我来跟踪。”凌君毅笑了笑道:“好吧。”方如苹挑挑柳眉,喜孜孜地道:“大哥,我们说好了,你可要在这里等我啊。”凌君毅道:“你去了,我自然在这里等你。”楼上雅座,就有这点好处,喝茶的人,都是文质彬彬,有的品茗谈诗,有的磕着瓜子下棋。诺大一座楼厅,静悄悄的,绝无半点喧哗,和楼下乱烘烘的情形,大不相同。就在此时,从楼梯口定上一个人来。这人头戴瓜皮帽,身穿青布长衫,肩头背着一只朱漆小箱,嘴上留两撇胡子,看去约有五十来岁。像是走江湖的郎中,也有些像珠宝商人。他上得楼来,目光迅速一扫,就朝凌君毅与方如苹两人座位右首一张临窗的空座走了过来,把朱漆小箱往桌上一放,摸着胡子,靠着窗栏坐下。
茶博士跟着过来,含笑招呼道:“客宫要什么茶?”“香片。”瓜皮帽老头两眼望了对街德丰裕绸缎庄一眼,随口说了这两个字。
凌君毅早就看到他了,趁茶博士和他说话之时,悄悄说道:“兄弟,从此时起,你莫要再说那件事了。”方如苹听得一怔,回头望望瓜皮帽老头,但她看到的只是瓜皮帽老头的背影,忍不住凑近了些,轻声问道:“这人是谁?”凌君毅朝她摇头示意,改以“传音入密”说道:“待会我再告诉你。”方如苹听到耳边像蚊子叫的声音,而每个字都十分清楚,心知大哥是以“传音入密”和自己说话。但自己功力不足,没学过“传音入密”的功夫,心中暗暗忖道:“看来大哥一身修为,不在舅舅之下呢?”凌君毅喝了口茶,笑道:“兄弟,听说你表姐生得很美,你倒说说看,她究竟有多美?”方如苹撇撇嘴,轻哼道:“你管她有多美?你不是已经有了”忽然住口不说下去。
凌君毅道:“我有了什么?”眼睛望着方如苹,轻“哦”一声,笑道:“我有了一个表妹。”方如苹双颊飞红,啐道:“才不呢,我说的是乾姐姐。”她说得高兴,不觉露出两排整齐晶莹的贝齿,赶忙伸手抿了抿嘴。
凌君毅笑道:“兄弟,你又忘了。”方如苹“啊”了一声,放下手来,依然轻声笑道:“有一天,你看到我表姐,准会头晕。”凌君毅逍:“兄弟休得取笑,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方如苹道:“爱美,人之常情,你看了娇艳美丽的花朵,你会不喜欢么?”正说着之间,忽听大街上传来一阵得得蹄声,只听蹄声之杂遝,就可知道少说也有四五匹马。凌君毅、方如苹不约而同地朝街上望去。但见五匹健马,从长街缓缓驰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浓眉鹞目的紫脸老者。身穿蓝布长袍,头上也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唇上蓄着八字胡子,面情严肃,策马行来,甚是气派。这人后面,四匹马上,四名身穿天青劲装的汉子,腰跨单刀,看去雄赳赳,气昂昂。五匹马走成一路,自然地使人猜想那个蓄着八字胡的紫脸老者,准是哪-个大衙门里出来的师爷。
方如苹一眼看到马上的紫脸老者,不觉口齿微微动了一下。紫脸老者一马当先,到得德丰裕绸缎庄门前,便自停马。他这一停了马,后面四匹马的汉子,立时也一跃下马,其中两名汉子慌忙趋上前来,一名汉子替紫脸老者拢住了马头,另一个立即伸手去扶。紫脸老者这才缓缓跨下马来,极明显,德丰裕绸缎庄来了大主顾。一刹那间,缎绸庄里的夥计、帐房,全都迎了出来,像众星拱月一般,把紫脸老者迎了进去。凌君毅、方如苹已对紫脸老者注意上了,他们隔着一条大街,凭窗眺望,德丰裕店堂中的动静,自然看得十分清楚。
绸缎庄里的帐房先生把紫脸老者让进店堂,好不殷勤,连声说着:“请坐。”紫脸老者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一张紫擅八仙桌的上首,坐了下来。只见一名夥计恭敬地端上香茗,另一名夥计立即捧上白铜水烟袋。紫脸老者取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就回过头来,跟帐房先生说了几句。帐房先生弯着腰,连连陪笑应“是”接着转过身向夥计们一阵吩咐。几名夥计立时着了忙,纷纷从陈列橱中,每人棒出几匹绫罗绸缎,送到紫脸老者面前。紫脸老者仔细挑选了一番,才朝帐房先生指指其中几匹,颔首示可。
夥计们就把几匹选剩下的,一齐送上柜去。紫脸老者又朝帐房先生说了几句,意思好像还要别的绸缎。帐房先生连连哈腰,亲自指挥夥计,打开柜门取出五匹天青杭纺,由夥计捧出店门,交与劲装汉子,先行在马上捆好。方如苹看到夥计捧出五匹天青杭纺,口中几乎“啊”出声来。在这同时,他们右首桌上,凭窗喝茶的那位瓜皮帽老头,掏出几枚铜钱,往桌上一放,背起朱漆小箱,匆匆下楼而去。
方如苹看他走得匆忙,立即低声问道:“大哥,你说这人是谁?”凌君毅目光迅速向四周一扫,才低声道:“他就是送“珍珠令”来头盘小辫的老头,只是他今天戴了-顶瓜皮帽。”方如苹“啊”了一声道:“他匆匆下楼,那是送东西去了?”凌君毅道:“五匹天青杭纺,捆在门口马上,这再显眼也没有了,他自然得把东西送去。”这几句话的功夫,那瓜皮帽老头已经穿过大街,迳直向德丰绸缎庄里走去。只见一名夥计迎着他招呼,这自然含有不让他乱闯之意。瓜皮帽老头朝夥计连连陪笑,一面背着身子指指紫脸老者,低声说了几句话,意思好像是说:“我是替那位送东西的。”这回夥计向他歉然点头,抬抬手,说着:“你老请。”瓜皮帽老头捧着朱漆小箱,跨进店堂,就朝紫脸老者哈腰请安。紫脸老者只略微颔首,目光一抬,向他问了一句甚么。瓜皮帽老头堆着一脸掐笑,巴结地走上前去,然后把朱漆小箱往桌上一放,随身取出一个锁匙,打开铜锁,开启箱盖,伸手从箱内取出几串珍珠项链,凤钦,珠花,裴翠手镯和几个小巧精致的锦盒,一件件恭敬地放到紫脸老者面前,一面不时地陪笑说着话。那颗“珍珠令”敢情就装在锦盒之中。紫脸老者随手挑了七八件,其中就有两件是用锦盒装的,然后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交给瓜皮帽老头。瓜皮帽老头满心欢喜地接过银票,收起来漆木箱,千思万谢地退了出来,匆匆朝街上走去。这时德丰裕的夥计们,已把另外几匹上等绸缎包紮妥当,送了出来,交给劲装汉子,装上马背。
方如苹急急说道:“大哥,我们快走。”两人会了茶钱,匆匆下楼,小夥计立时替两人牵过马匹。方如苹赏了他一串制钱,翻身上马,当先朝街上驰去。凌君毅原先只当她要追瓜皮帽老头,因为紫脸老者给了瓜皮帽老头一张银票,看看是哪家银号的,就不难查出紫脸老者的来历,但此刻他发现自己的猜想,根本不对,方如苹追的并不是瓜皮帽老头,她压根儿不是追人。
北门外,是一条石板路,看情形,本来就不是官道大路,行旅不多,两匹马一口气宾士出四五里路。方如苹就舍了石板路,折人一条小径。这时已是黄昏时候,夕阳衔山,群鸟投林,远处山麓间,烟树苍茫,升起缕缕炊烟。
凌君毅心头觉得奇怪,他耐心再好,此刻也有些忍耐不住,一夹马腹,催马冲了上去,赶上方如苹马头,何渲:“兄弟,你究竟要到哪里去呀?”方如苹回头朝他神秘一笑,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凌君毅道:“那是什么人?”方如苹咭地笑道:“见了他,我自会给大哥引见。”凌君毅道:“这人和咱们此行有关么?”方如苹一面不住地催马,-面答道:“大哥不用多问,到时自会知道。”她还是不肯说,那是故意放刁。
凌君毅皱皱眉锋,不再多言。两人坐下马匹,是四川唐门千挑百选的骏马,脚程极快,不大工夫已经奔行了一二十里路程。这一带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长松修竹,景物如画!凌君毅突然心头一动,想起金老爷子曾和自己提起过的“龙眠山庄”就在桐城西北。此处莫非就是龙眠山庄了?前面的方如苹到了一座山脚下,忽然一带马头,宾士之势,立时缓了下来,她轻轻跃下马背,牵着马匹,朝一处浓密的树林中走去。
凌君毅跟着下马,问道:“到了么?”方如苹道:“还没有,我们先把马匹藏好了再说。”凌君毅道:“咱们可是要去龙眠山庄?”方如苹惊奇地道:“大哥如何知道的?”凌君毅道:“我只是猜想罢了,这里是龙眠山,除了龙眠山庄,还到哪里去?”“嗯。”方如苹口中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牵着马匹,往林中走去。这是一片浓密的松林,两人把马匹拴好,凌君毅凝重他说道:“兄弟,龙眠山庄的人,虽然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据说庄主潜龙祝文华,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还精擅机关消息和毒药暗器,你不可任性胡来。”方如苹道:“大哥只管放心,我们又不去招惹他们。”凌君毅追问道:“那你究竟要去找谁?”方如苹道:“大哥跟我来就是了。”她还是不肯明说。
凌君毅道:“好吧。”当下仍由方如苹领先,翻上小山,但见层峦拱峙,碧林千树,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路,直达一座庄院,看来相距还有一里来路。此时天色已黑,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庄院黑压压的一片,似是覆盖甚广,那自然就是“龙眠山庄”了。
方如苹低声道:“我们下去。”她从小山后面一条小径走下去,穿林而行,不多一会,已经绕到龙眠山庄的侧面。龙眠山庄的高大围墙业已在望,方如苹脚下一停,回身朝凌君毅招招手。
凌君毅掠到她身边。问道:“什么事?”方如苹指指围墙,道:“从这里进去,围墙里面,有一条环绕会庄的宽阔石板路。要进入庄去,必需穿越这条石板路,因此这条路上,防守甚是严密,前后左右,共有八处岗卡,每个岗卡两人,还有一头契犬。咱们从这里进去,就有一处岗卡”凌君毅道:“我们要进去么?”方如苹道:“自然要进去咯,不然,我们干么眼巴巴的赶来?”凌君毅道:“我们进去做什么?”方如苹道:“那你就不要管了。”凌君毅摇摇头道:“好,我不管,那么我们如何进去呢?”方如苹道:“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咯,我们在跃上围墙之后,你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下就点住站岗的两人的穴道,等到契犬发现有人,就由我来对付。那时你就再解开两人穴道,但不可让他们发觉,以极快的身法,隐入对面一排房屋阴暗之处等我。”凌君毅道:“你如何对付赘犬?”方如苹笑了笑道:“我自有办法,你只须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别的不用多问。”凌君毅心头暗暗纳罕,忖道:“她好像对龙眠山庄甚是熟悉。”方如苹斜瞧了他一眼,低笑道:“大哥你在想什么?咱们该进去了,再迟殷总管就快来了。”凌君毅奇道:“殷总管是谁?”方如苹道:“殷总管就是刚才在德丰裕绸缎庄买五匹杭纺的紫脸老者,他叫殷天禄,是龙眠山庄的总管。”凌君毅道:“原来你认识他。”方如苹低头道:“不认识他,我会找到这里来?”话声方落,突听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路声。方如苹急急说道:“他们来了,大哥,我们快进去。”她纤纤玉手拉着凌君毅的手,接着又道:“大哥,这道围墙,足有三丈来高,我纵上去,只怕会有声音,大哥你带我一把可好?”凌君毅握着她柔若无骨的玉手,方如苹轻声催道:“我们快过去。”两人手拉着手,闪身出林,立即施展上乘轻功,宛如两点流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眨眼之间,已掠过围墙外面的一片草地。就在扑近围墙之际,凌君毅低喝一声:“起。”未见他蹲身伏腰,抖臂作势,只是足尖轻轻一点,便已带着方如苹凌空飞起,飘然落到围墙之上。举目看去,果见围墙内有一条平整的石板路,少说也有四五丈宽阔。墙下不远,正有两名身穿天青劲装的汉子,井肩站在那里。两人脚下,坐着一条契犬,看去十分机警,比人还难对付。凌君毅未上墙头之前,手中早已准备了两粒小石子,脚尖一站定,掌心石子,也已分向两人袭去,口中低声道:“你快下去。”方如苹不敢怠慢,身形一纵,朝下跃去。她身形末落,那坐着的契犬,已然警觉,唬地立了起来,全身褐毛,根根倒竖,正待扑起。方如苹飘落地面,轻声喝道:“不许叫,是我。”那契犬听了方如苹的喝声,竖起的狗毛,缓缓平复下去,低下头在方如苹衣衫角上,一阵乱嗅,摇着尾巴,作出亲呢之状。方如苹伸手拍拍它头顶,举步朝前走去,那契犬乖乖地跟着她走。凌君毅看得微微一怔,心想:“莫非她就是龙眠山庄的人。”方如苹引开契犬,凌君毅立即飘身落地,举手在两个汉子身上轻轻一拂,身形快得如同流星一般,一闪而逝,隐入对面一排房屋暗处。这时召开马蹄声愈来愈近,好像已经到了庄前。凌君毅正自四下打量,方如苹飞身掠了过来,轻声道:“大哥,我们快走。”凌君毅心中有着许多疑问,但此刻又不便多问,只好默默的跟着方如苹走去。两人一前一后,藉着暗影隐蔽身形,一路朝前行去。方如苹对龙眠山庄的地形极熟,穿廊越屋,转弯抹角,好像回到自己家里一般,一会工夫已经穿行了几幢楼字,都不曾被人发现。最后绕过一道长廊,这里敢情是一座花厅,左右两边备有一道月洞门。方如苹领着凌君毅,飞快地掠入右首月洞门。门内是一片小庭院,花木扶疏,有小池也有石桥,白石小径两边,放置着不少盆栽花卉。夜色之下,分外显得清幽宜人!石阶上是一排三间精致的书斋,敢情平日都是由花厅直通书房,因此阶上虽有两扇雕花长门,就很开启。倒是左首一排六扇花格子窗,却全都敞开着。
方如苹轻轻拉了一下凌君毅的衣角,悄悄隐入一排花树丛中,蹲下身子书房中燃着一支红烛,远望过去,但见四壁图书,琳琅满目。书案前面,一张逍遥椅上坐着一个身穿天青缎夹袍的人,正在静静地秉烛观书。因他侧身而坐,看到的只是半个侧影,无法看清他的面貌。凌君毅侧过脸去,正待向方如苹问话。方如苹神色紧张,竖起一根纤纤五指,挡住樱唇,示意他不可出声。就在此时。只听月洞门外,长廊上传来一阵轻快的步履之声,到得书房门口,便自停住。接着响起一个略带尖沙的声音说道:“庄主,属下回来了。”凌君毅暗暗吃了一惊,忖道:“原来这观书的就是龙眠山庄的庄主潜龙祝文华。”只听书房中一个清朗声音说道:“进来。”接着有人打开门帘,轻快履声,走人书房,就听尖沙声音说道:“属下因天气就要热了,咱们庄上弟兄都得换季,这次到桐城去,便顺便带回来五匹杭纺。”清朗声音道:“夫人与小姐要你去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么?”尖沙声音道:“都买回来了,一共花了三百三十二两银子。”清朗声音道:“她们究竟要你买的什么东西,竟有这般昂贵?”尖沙声音陪笑道:“七匹绫罗,四匹锦缎,不过二十四两银子。另外是小姐要的两支珠花和一串珠凤,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属下临行时夫人关照过,要买就得卖两副,小姐有的表小姐也得有”凌君毅听得心中一动,回头看了方如苹一眼。
只听清朗声音“唔”了一声,问道:“你都送进去了么?”尖沙声音道:“属下已经让彩花送进去了。”清朗声音道:“好”接着问道:“你去桐城,可曾听到什么消息?”尖沙声音道:“属下正要向庄主报告,前些日子从太和、颖州传来的消息,四川唐家老三、老七和岭南温家的老二,以及少林派的金鼎金开泰,和一向很少在中原走动的铜臂天王,都在这一路上现身”清朗声音“唔”了一声逍:“这些人不约而同的进入皖境,你可曾查出他们动机何在?”尖沙声音道:“属下已经派出几名干练弟兄,扮作各种行商,暗中圈探他们的行迹,这些人的动机如何?一时还摸不清楚,但属下却在桐城接到三个派出去的弟兄的报告”清朗声音道:“他们怎么说?”尖沙声音道:“据说这些人在阜阳,颖上到六安、舒城的这条路上,先后都失去了踪影。”凌君毅听得心头猛然了动,暗道:“这些人都失了踪。”清朗声音陡地问道:“你说什么?这些人先后都失去了踪影?”尖沙声音道:“是的,据说他们原是各顾各的行动,既然一路下来,总该有个目的。但怪就怪在这里,这些人都好像先后钻入地底,没到舒城,就一个人也不见了。”清朗声音道:“会有这等事?”尖沙声音道:“属下说的都是事实。”清朗声音道:“那几个弟兄呢?”尖沙声音道:“属下已要他们继续详细侦查,限明日午前回报。”清朗声音道:“很好,不过这些人意图不明,咱们庄上,你得多派些人巡逻,严加戒备。”尖沙声音应了声“是”又道:“庄主还有什么吩咐?”清朗声音道:“没有了。”尖沙声音道:“属下告退。”接着一阵轻快的步履声,退出房去。
这尖沙声音,自然就是在德丰裕绸缎庄看到的紫脸老者口龙眠山庄总管殷天禄了。他退出书房之后,青袍老人便从逍遥椅上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走向视窗,仰天吁了口气,徐徐说道:“这许多人,会凭空失踪,这倒的确有些古怪。”他这一走近窗口,凌君毅从花树空隙间,立可清晰看清他的面貌。这位名震江湖的龙眠山庄庄主,看去不过四十四五,生得肌肤白哲,黑须胸飘,温文秀逸,倒像是读书人模样,只是双眉浓了些,双目炯炯如星,一望而知是位内家高手。
方如苹躲在花树丛中,看到青袍老人站了下来,走近窗前,心头一害怕,不由地轻轻扯了一下凌君毅的衣角。这一动,碰上了一支树枝,几片树叶,轻轻晃动了一下。枝叶晃动,声音虽细,青袍人两遣寒光如电,直向两人藏身之处,投射过来,口中冷冷喝遗:“谁?”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两人到了此时,无法再隐匿下去。
方如苹从花树丛中站起身来,低声应道:“舅舅,是我。”原来她是青袍老人的外甥女。她应声出口,立即回身道:“凌大哥,快随我来。”说完,分花拂柳,俏生生地走了出去。她忽然从“大哥”改称“凌大哥”那是“大哥”这称呼,当着她舅舅面前,未免显得太亲密了些,姑娘家心眼可真不少。
方如苹现身走出,凌君毅只好也跟着走出,两条人影,一先一后相偕越窗而入,走到青袍人面前。青袍人两道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尤其看了方如苹的一身装束,浓眉微微的一鼓,说道:“你是如苹?”方如苹咭的笑道:“我早就叫你舅舅了,不是我,还是什么人呢?”一面朝凌君毅道:“凌大哥,这位就是我舅舅,龙眠山庄的庄主。”其实不用方如苹介绍,凌君毅早就知道青袍人就是龙眠山庄的庄主潜龙祝文华了。凌君毅只好双手抱拳,作了个揖道:“在下凌君毅,见过祝庄主。”方如苹在旁道:“舅舅,这位凌大哥,两次救了甥女的性命,我特地带来见见舅舅的。”祝文华目光冷峻,只是打量着凌君毅,微微颔首道:“凌老弟请坐。如苹,你去叫他们沏茶来。”方如苹低低地道:“舅舅,我和凌大哥要在晚上来见你,就是不能让人知道,茶不用沏啦。”祝文华心中暗道:“这小丫头,连夜来见我,不知有什么事,这般鬼鬼祟祟?”一手捻须,目注方如苹,徐徐说道:“你们有什么事?”方如苹压低声音道:“我们有一件十分机密之事,待来禀报舅舅。”祝文华微感意外,讶然道:“什么机密之事?”方如苹目光一溜,一本正经地道:“舅舅,这件事十分重要,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祝文华看她神色凝重,心头疑信参半,浓眉微拢,说道:“如苹,舅舅这书房里,任何人末奉呼唤不准擅入,你但说无妨。”方如苹道:“我知道,只是我看还是把窗户关上的好。”祝文华捻须道:“有这么严重么?”方如苹口中“嗯”了一声,轻笑道:“方才我们躲在窗外,舅舅和殷总管说的话,我们不是全听到了?”转身走到视窗,关好窗户,随手放下了窗帘。
祝文华已在上首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问道:“如苹,你娘在家可好。”方如苹摇摇头道:“我没回去。”祝文华道:“那你去了什么地方?”方如苹脸上微微一红,看了凌君毅一眼,说道:“我在路上遇到凌大哥,就和他在一起。”祝文华的目光,同时转到凌君毅脸上,含笑道:“老夫看得出来,凌老弟年事虽轻,英华内敛,一身所学,大有可观,不知令师是哪一位高人?”凌君毅还没开口,方如苹抢着道:“舅舅,你眼光真好,凌大哥是反手如来的徒弟。”祝文华动容道:“原来凌老弟竟是佛门高僧反手如来的高足,老夫失敬了。”凌君毅欠身道:“庄主好说。”方如苹听舅舅的口气,对反手如来似乎十分推崇,心头暗暗的高兴,一面低声说道:“舅舅,凌大哥是侦查“珍珠令”这件事来的。”祝文华颔首道:“老夫曾听江湖传说,岭南温家和四川唐家两位当家无故失踪,家人曾在他们寝室之中,发现一颗刻着“令”字的珍珠。前一阵子“珍珠令”三个字,确曾在江湖上轰动一时,但事过境迁,目前已经渐渐淡下来了,凌老弟侦查“珍珠令”不知可有眉目?”方如苹抢着道:“舅舅,凌大哥因他母亲也在三个月前失踪了,是凌大哥的师父,要凌大哥到江湖上来侦察“珍珠令”的。凌大哥第一步,就到开封去找金鼎金开泰,因为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也在三月前神秘失踪”祝文华神情一震遣:“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也失了踪?老夫怎的没听人说起?”方如苹道:“这话说来话长呢,凌大哥,还是你来说吧。”凌君毅当下就把自己求见金老爷子,索观“珍珠令”当晚在开封街上忽然有人给自己一封密柬说起,说到自己如何跟踪眇目人,如何遇上方如苹祝文华凝目道:“凌老弟可知那锦盒之中,究系何物?”方如苹咭的笑道:“舅舅,你耐心听下去,就会知道了。”凌君毅接着又把鬼见愁唐七爷如何劫持方如苹,自己如何找上八公山祝文华一手捻须,嘿然怒哼道:“四川唐门居然欺侮到你头上来了,如苹,舅舅几时也把鬼见愁抓来,吊他个三天三夜。”方如苹甜笑道:“不用啦,舅舅,我已经认了唐老夫人做乾娘了。”祝文华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方如苹道:“凌大哥找上八公山,一剑破了唐家的“八封刀阵”唐老夫人把我找了去,就认我作她乾女儿。”祝文华道:“唐老夫人也到了江南?”方如苹侧脸朝凌君毅笑了笑道:“大哥,还是你来说吧。”话声出口,蓦地粉险一红,当着舅舅,这声“大哥”不嫌叫的太亲了么?
凌君毅道:“不止四川唐家,据在下所知,岭南温家还联合了南湘萧家和董天王做-路,另外少林的人,则以金鼎金老爷为首,一起跟踪下来。”祝文华皱皱浓眉,说道:“这运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引起这许多人的追踪?”方如苹朝凌君毅眨眨眼睛,凌君毅接着从离开八公山,在正阳关附近,发现金老爷子留的暗号。自己两人就一路跟了下来。直到山南关,金老爷子的暗号忽然不见,好像他平空失了踪影,不仅金老爷子,就是其他两拨人(四川唐家和岭南温家)从山南关起,也都好像没了影子。祝文华一摆手道:“且慢,你们在王家饲堂遇上温老二和萧凤岗之后,就一直不曾见到他们?”凌君毅点头称“是”祝文华又道:“当晚他们匆匆离去,是因为发现了董天王留的紧急记号,才赶去的?”凌君毅道:“正是。”祝文华一手捻须,沉吟着道:“董天王雄霸天南,一身修为,非同小可他这紧急记号,就大有文章”口气微微一顿,目注两人,徐徐说道:“从山南关起,所有跟踪的人,全都没了影子,若说这三拨人,全被人家一网打尽,那是决无可能之事,他们同在山南关以北失踪,也许是被人家用计引开去了。”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凝,神色譬然道:“他们在山南关以北,把所有跟踪的人,一一引开,莫非那递送的东西,已经快到地头了?”凌君毅听得暗暗佩服,心中忖道:“江湖上人都传说潜龙祝文华工于心计,机智过人,看来传言不虚。”方如苹双眉一挑,暗地笑道:“舅舅说对了。”祝文华道:“他们送到何处?”方如苹道:“凌大哥,快说咯。”凌君毅就把如何在花溪遇上眇目人,自己如何跟踪,制住头盘小辫的老头,打开锦盒,才知他们一路掩掩藏藏,运送下来的锦盒之中,赫然是一颗“珍珠令”祝文华手捻黑须,攒攒眉道:“一颗“珍珠令”也用不着如此转折。他们故作神秘,莫非是故意引人注意,别有企图?”说到此处,目注凌君毅,问道:“凌老弟,后来如何呢?”凌君毅接着又把头盘小辫者头在土地堂香炉之中,取出指示,要他们把“珍珠令”送与桐城德丰裕买五匹天青杭纺的人。祝文华听到这里,脸色不由一变,问道:“你们有没有继续跟踪?”方如苹笑遣:“自然跟了。”祝文华道:“那么你们已经看到头盘小辫的老头,把“珍珠令”交给谁了?”方如苹抿抿嘴,轻笑道:“我们就在德丰裕对面茶楼上喝茶,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不过那头盘小辫的老头,今天扮成了个珍宝商人,很巧妙地把“珍珠令”夹在其他珠宝之中卖了出去,要是不知底细,只当他是替大太小姐买珠饰的”祝文华目中寒光四射,沉声遣:“会是他。”方如苹道:“舅舅不相信?”祝文华目光缓缓看了两人一眼,沉吟道:“殷天禄随我十余年之久,平日尽忠职守,从无过失,如说他心怀异志,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接着口中“唔”了一声,望望凌君毅,说道:“凌老弟,你们在茶楼上守候,定是看得十分清楚,能否把当时情形,说得更详细一点?”凌君毅接着把当时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祝文华沉吟良久,才道:“他们把“珍珠令”送与殷夭禄,莫非想劫持老夫?”方如苹道:“我看就是这样。”凌君毅道:“在下离开开封之时,金者爷子曾和在下提起过祝庄主。”祝文华道:“金开泰怎么说?”凌君毅道:“金老爷子曾说“珍珠令”这帮人,所劫持的人,都和用毒、解毒有关,武林中除了四川唐门,以毒药暗器闻名于世,岭南温家擅使迷香、迷药之外,祝庄主也是一位用毒能手”祝文华听得脸色剧变,轻轻哼了一声。方如苹睁大双目,奇道:“舅舅,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老人家也会使毒?”祝文华脸上神色,瞬即恢复,微微吁了口气道:“咱们祝家从未在江湖上走动,真是以讹传讹,因为你外公昔年曾在咱们庄前救过一位伤重垂死的老人。那老人养伤三月,临行之时,留下一张秘方。当时正当流寇猖撅之时,所到之处,**掳掠,放火杀人,弄得十室九空。那老人家嘱咐你外公,照方配制,把药末撤在离庄三里之外,布成一圈,可使流寇不敢侵入”方如苹道:“那是极厉害的毒药?”祝文华点点头道:“不错,过没多久,果然有大批流寇来犯,凡是踏人咱们庄外周围三里的贼党,全部立即倒地死去。龙眠山庄赖以保全,外人不明真相,只当咱们祝家精于用毒,直到现在,大家还是这样传说着。”方如苹道:“舅舅,那张药方呢?”祝文华淡淡一笑道:“舅舅说的,已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你外公并末把毒方传下来。”方如苹道:“真可惜。”祝文华一手拂着黑须,徐徐说道:“由此看来,这帮贼人,买通殷天禄,意欲劫持老夫,大概也是为了那张毒方了。”方如苹道:“舅舅准备怎么对付他们呢?”祝文华面现怒容道:“我叫殷天禄来,问问清楚。”凌君毅已有好久没有开口,此时插口道:“祝庄主不可打草惊蛇。”祝文华道:“老夫当面问他,不伯他不说。”凌君毅道:“如若贵庄之中,已被贼人买通,或是已有奸细潜伏,那就决不只一两个人。殷天禄在庄主面前,纵然不敢不说,但他可以隐瞒下几个人,庄主也不得而知。”祝文华叹了口气道:“凌老弟说得也是,唉,殷天禄随我十余年之久,竟然甘心通敌,想起来实在叫人寒心得很。”凌君毅道:“家母失踪,已有数月,据家师推断,可能也是被“珍珠令”这帮人所掳。他们买通贵庄总管殷天禄,又传下“珍珠令”来,自是有劫持庄主的阴谋,在下有一拙见,不知是否可行?”祝文华目光一凝,抬目道:“愿闻高论。”凌君毅道:“在下之意,庄主暂时不宜声张,咱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方如苹眨动-双大眼,问道:“你要如何将计就计?”祝文华望着凌君毅,只是捻须不语。
凌君毅道:“在下略施易容之术,由在下扮成祝庄主,任由他们。劫持而去,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查出他们巢穴所在,也可以找出他们的首脑人物,和目的何在。”祝文华道:“此计不错。”凌君毅道:“对在下而言,既可相机行事,救出家母;对庄主而言,也可暗中监视殷天禄行动,可把潜伏贵庄的奸细,一网打尽”祝文华连连点头道:“有道理,咱们就依凌老弟高见行事。”方如苹道:“凌大哥,你假扮舅舅,深入贼巢,我呢?你要我做什么呢?”凌君毅道:“你已经回到令舅庄上,可以洗去易容药物,在这里住上几天,目前江湖上呈现一片乱象,不宜再出去走动了。”方如苹道:“我不要,我这样子没人注意,可以在暗中跟踪他们,给舅舅传递消息。”祝文华沉声道:“如苹,你不许再胡闹了,凌老弟说的极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莫要再乱跑了,好好在这里住些时候,我会派人去通知你娘的。”方如苹当着舅舅,不敢多说,只撅起小嘴,没有作声。
祝文华道:“今晚不致有事,若有变故,也在明晚,凌老弟今晚可在老夫密室中权宿一宵。如苹,你快洗去易容药物,换上女装,回后院去。”方如苹道:“不,舅舅,凌大哥说不定明天走,他答应教我易容术,趁他还没走今晚先教给我。”祝文华道:“易容术岂是一手就学得好的?等凌老弟回来,再跟他学也不迟。”他哪知方如苹心中另有打算?
方如苹道:“不,我今晚就要学,就是学上一点皮毛也好,凌大哥,你这就教我,好不好嘛?”凌君毅拗不过她,只得点头道:“好吧,你既然要学,今晚我先教你简单的方法。”方如苹喜得跳了起来,说道:“凌大哥,你真好。”凌君毅当着祝文华,被她说得玉脸一红。方如苹又道:“凌大哥,我要学的,就是现在我这种样子,你先教我专扮成这个样子就好了。”祝文华道:“你既然要跟凌老弟学易容,那就和凌老弟,起到密室里去吧。”方如苹听得奇怪,举目四顾,问道:“舅舅,我怎么不知道这书房里还有一间密室?”祝文华微笑道:“书房里这间密室,原是你外公昔年练功之用的,连你舅母都不知道,你如何会知道呢?”方如苹好奇地道:“那么表姐也不知道了,舅舅,密室在哪里呀?”祝文华微微一笑,走近东首一排书橱前面,伸手轻轻一按,但见两排书橱,缓缓移开,露出一道门户。方如苹喜得“啊”了一声,高兴地道:“舅舅,原来这里有一道门户。”随着话声,轻快地朝里奔去。
祝文华沉喝一声道:“如苹站住。”方如苹奔出三步,听到舅舅的喝声,赶忙站住,回头道:“舅舅,你叫我做什么?”祝文华走上前去,伸手在门房上按了两下,才道:“现在可以进去了。”凌君毅看他举动,心中暗道:“自己听江湖传说,祝文华精擅机关消息,龙眠山庄到处都有陷阱,外人不明路径,寸步难行,自己和方如苹一路进来,却是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但这间密室之中,却分明安着埋伏。”祝文华从几上取起一盏精致的油灯,递给方如苹,说道:“你点上灯火,替凌老弟带路。”方如苹答应一声,点起油灯,回头道:“凌大哥,我们快进去吧。”当先朝密室中走去,凌君毅随着走人,身后门户已悄无声息地阉了起来。当下略一举目打量,只见这间密室,地方虽然不大,却收拾得纤尘不染,石首靠壁处,是一张雕花木榻,两边各置一个花鼓形磁墩。两侧壁间恳挂着几幅名家书画,中间一张酸校雕花八仙桌,和四把高背木椅。左首一口书橱,放着不少古籍和玉石古玩,还有几个花蓝细磁葫芦形的药瓶,没有标签,不知装的是什么药物,看情形,潜龙祝文华也经常独自在这里修习内功。方如苹把油灯放在桌上,嫣然笑道:“大哥,这间密室真不错,难怪舅舅经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一耽就是大半天,不准有人惊扰。”她觉得十分新鲜,走到木榻上,坐了下来,手扶靠手,笑着道:“这张木榻,大概是我外公练功坐的了,雕刻手工真是精细。”也不知她触动了哪里,木蹋竟然俏无声息地向左移开,地上登时露出一个数尺见方的洞窟,一道石级,往下而去,原来竟是一条地道。方如苹坐在榻上,一个人随着木榻移了开去,心头不觉吃了一惊,急急一跃下塌,望着地上黑黝黝的洞窟,更是惊奇不止,低低说道:“大哥,我们下去瞧瞧好不好?”凌君毅道:“不成,这是令舅的密室,你快快把机关复原了。”方如苹道:“进去瞧瞧有什么要紧?他是我舅舅呀。”凌君毅道:“每个人多少都有他自己的秘密,令舅这间密室,连令舅母都不知道,他叫我们进来,这是信得过我们。我们岂能背着令舅,偷窥他的秘密?你快把它恢复原状才是。”方如苹道:“我是无意触动机关,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把它恢复原状。”话声方落,只听祝文华的声音笑道:“老夫哪有什么秘密?这条地道,只不过是通向后园假山的捷径。昔年先父练功完毕,喜在园中散步,并无秘密可言。”随着他的话声,木榻已经自动地缓缓移动,恢复了原状。
凌君毅心中暗暗忖道:“这位祝庄主果然心计极深,他虽把门户阉上,却是并不放心,还在暗中监视自己两人。由此可见,他虽在书房中,仍能看到密室中的动静了,他此举世无异警告自己两人,不能妄动密室的一物。”想到这里,忙道:“方姑娘,你不是要学易容么?快过来,我们这就开始吧。”说完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从怀中取出小木盒,打开盒盖,把易容应用之物,一件件放到桌上。
方如苹听他叫自己“方姑娘”心知那是怕舅舅窃听,不禁朝他甜甜一笑,就在凌君毅右侧椅上坐下。凌君毅取出一颗蜜色的洗容药丸,教她先把脸上易容药物洗去,然后教她如何画眉,如何勾眼,如何涂抹颜色,何处宜淡,何处宜浓。一面解说,一面拿着小镜子,在自己脸上,逐一示范,讲解得不嫌其详。方如苹兰心惠质,聪明过人,自然一学就会,领悟极快,但等她动手,依佯葫芦地在自己脸上做起来,就不对了,还要凌君毅在旁点拨,洗去药物,从头来起。时近二更,书房门上,响起了“剥落”扣指之声,这是庄主祝文华每晚在就寝之前,使女送参汤来了。这是多少年来的习惯,若在平日,原是极平常之事,但今晚这扣门声,却使祝文华心头蓦然一动!每日的早餐,自己是一人在书房中吃的,但时当清晨,大白天里,贼党自然无法下手。午餐、晚餐,是在后堂和夫人,女儿一同进食,还有丫鬓使女在旁伺候,贼人也无法下手。只有每晚这碗汤,从后院送来,时当深夜,书房中又只有自己一人,正是贼党下手的最好机会心念闪电一动,立即沉声喝道:“什么人?”门外响起一个女子声音答道:“小婢桂花,给庄主送参汤来了。”祝文华道:“进来。”门帘启处,桂花手托朱红漆盘,盘中放着一个精细磁片,嫋嫋婷婷走了进来。放下漆盘,双手端着磁盅,送到祝文华面前,口齿轻启,说道:“庄主请用参汤。”祝文华端坐在逍遥椅上,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缓缓投注到桂花骼上。桂花是个十**岁的姑娘,心头最是敏感,她发觉庄主两道目光,只是盯着自己直瞧。这种情形,平日从未有过,心头一怯,双颊登时飞红,伺立一边,低垂粉颈,连头都不敢稍抬。祝文华暗道:“这丫头口齿伶俐,既说是殷天禄引介来的,却又把殷天禄的责住推得千乾净净。”一面故意点点头,伸手揭开盅盖,端起参汤,正待就唇喝去。桂花站在一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脸上似有喜色。
祝文华看在眼里,脸上丝毫不露,敢情参汤太烫了,他没有喝。重又放回几上,接着问道:“这参汤是你炖的?”桂花道:“是的,这是夫人吩咐的。”祝文华道:“你今晚送参汤来的时候,可曾遇上什么人?”桂花脸上微微一变,说道:“没没有。”祝文华双目乍然一睁,沉声道:“你炖参汤之时,可曾离开过?”桂花渐渐感到不安,低着头道:“没有。”祝文华浓眉一皱,说道:“这碗参汤,气味有些不对。”桂花失惊道:“不会的,这是庄主饮用之物,小婢不敢丝毫怠忽,也许今晚参放多了些,气味比平时稍浓。”祝文华冷峻一笑道:“是参放多了么?老夫难道连参味都会闻不出来?”桂花怯怯地道:“那么小婢给庄主去换一盅好了。”说着,伸手来端磁盅。
祝文华道“且慢。”桂花惊惶失措,嗫嚅地道:“庄主有何吩咐?”祝文华道:“既然是你亲手炖的,你把它喝下去吧。”桂花听得更惊,脚下连连后退,说道:“庄主喝的参汤,小婢天大胆子,也不敢喝。”祝文华道:“不要紧,老夫要你喝的。”桂花脸上煞白,急忙道:“小婢不敢”祝文华没待她说完,沉声道:“你敢违背老夫的话?”突然飞身而起,一把抓住桂花后领,左手在她下额一托,捏开牙关,取起磁盅,把一碗参汤,向她口中灌了下去。这一手,快速无比,桂花连哼都没有哼出,就被点了穴道,放倒地上。
方如苹颖慧过人,经凌君毅在旁指点,不过半个更次,易容诀要,已领悟了十之**。如今她已能把自己装扮成俊美满酒的少年公子,也能化装为白发皤皤、满脸鸡皮的瘦小老头,心头这份高兴,当真不可言喻。只有口音,一时间无法学得会,但这一点,并不十分重要,只要少开口,一样可以充得过去。方如苹一双充满喜悦的秋波,望着凌君毅,娇笑道:“大哥,早知易容有这么容易,这些天来,早该要你教我了。”凌君毅笑了笑道:“你虽聪慧过人,一学就会。但你学的只不过是初步功夫,真正要说完全学会,那还早着呢。”方如苹道:“难道我装扮的不像?”凌君毅道:“你装扮的自然像,但你只能装扮成少年人,老年人,如此而已。假如要你改扮成令舅,或是要你扮成我,你能扮得像么?”方如苹听得一呆,道:“你没教我,自然不会了。”凌君毅道:“要扮像某一个人,就得细心观察某一个人的面部特徵,这须要时间和经验,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得会的。”方如苹道:“那要多少时间?”凌君毅道:“这很难说,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有三两个月的时光,认真体会,也行够了。”方如苹脸上一红“嗯”了一声道:“我笨死啦。”就在此时,瞥见通向暗房的那道暗门,缓缓开启,祝文华一手挟着一个青衣女子,大步走了进来。方如苹慌忙起身,迎了上去。问道:“舅舅,这人咦,她是桂花。”祝文华把桂花往地上一放,对凌君毅、方如苹二人道:“挂花给我送的参汤有问题。”凌君毅道:“这么快就动手了?”方如苹道:“舅舅,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凌君毅灵机一动,道:“现在自然要该我上场了,只是这个桂花对了,方姑娘,就由你扮作挂花,这样敌人一定想不到。”祝文华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道:“凌老弟果然心思敏捷,事不宜迟,凌老弟赶紧给如苹化妆吧。”当下凌君毅迅速地将方如苹易容成挂花的样子,方如苹望望凌君毅,依依地道:“凌大哥,你身入虎灾,可要小心呀。”凌君毅笑道:“方姑娘但请放心,我还没把这些贼人放在眼里。”方如苹说道:“不,四川唐门、岭南温家的两位老庄主,都是雄霸一方的人物,武功自然也不会太弱。再说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更是少林寺的一流高手,他们被劫持之后,一去就查无消息,足见贼党厉害,凌大哥千万大意不得。”凌君毅看她说话之时,一脸俱是关切之色,心头一阵感动,勉强笑道:“他们武功虽高,是被人家迷倒了运出去的,只好任人摆布,这就和我不同,我既末被他们迷倒,自会处处留心,你快出去吧。”方如苹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那么我要到哪里找你去呢?”她当着舅舅面前,这句话是鼓着勇气说出来的,姑娘家要去找一个大男人,其心意不是表露得很明显了么?
凌君毅道:“姑娘一个人不可再到江湖去乱闯了,等我救出家母,会到这里来看你的。”方如苹心中暗暗说道:“不,我不要留在这里,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你。”但这话她只是心里在想,并没说出口来。
祝文华自然看得出自己甥女情有所钟,但时间紧迫,急忙低声道:“如苹,桂花送来多汤,时间已经不早,你该走了。”方如苹拿眼望望凌君毅,只好往外走去。祝文华一手捻须,说道:“凌老弟,你机智过人、自然毋庸老夫叮嘱,老夫在此预祝你顺利救出令堂,再来敝庄一叙,莫要让如苹望穿秋水。”凌君毅脸上一红,抱抱拳道:“多谢庄主金言。”祝文华微微一笑道:“凌老弟,恕老夫不送了。”凌君毅不再多说,便举步走出密室,身后书橱,也缓缓阖起。这时方如苹端起漆盘,俏生生地掀帘走了出去。凌君毅缓步走近逍遥椅,舒适地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暗中运气调息。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接着响起殷总管尖沙的声音,在门口低声说道:“启票庄主,属下有紧急之事面报”凌君毅当然没有出声。过了半晌,殷总管敢情没听到庄主的声音,接着说道:“庄主可是睡着了么?”他明知祝文华喝下参汤,此刻已经昏迷过去,但他还是不敢丝毫大意,话声出口,人却依然站立门口,并末立即进来。
这样又过了一会,殷天禄口中“噫”了一声,惊异地道:“这就奇了,庄主内功何等精湛,怎会睡得这么沉?”这话正是他破门而入的理由了!殷天禄这回大着嗓门高声叫道:“庄主,庄主怎么了?”这书房四周,早已布置了他的党羽,再大声叫喊,也不伯惊动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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